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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等所有人都完成任務,節目組正式收工,又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這一天,兩人都很累。
薛一顏照舊是去陽台看海景,等椎香先洗澡。這中間,薛一顏聽到有人按門鈴,等她打算從陽台起身去開門的時候,椎香已經洗完澡,先去開門。
來人是周周,他們的跟組編劇。
「……明天就收工了,我特別喜歡你們,特別問了蘇晗姐,想來找你們要一張合照,也算是一個紀念。如果實在不方便,也……」
「不方便。」椎香的語氣很果斷,還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反感。
薛一顏站在離陽台更近的地方,卻也聽得很清楚,周周十分緊張,她就用那種緊張的聲音,生怕被再次拒絕似的,急忙接話道:「啊,那抱歉,打擾你們了。晚安。」
門口傳來疾速離開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椎香的關門聲。
他轉過身來,肩膀上搭著毛巾,頭髮鬆軟地搭在額前,顯得沒那麼凌厲。他一抬頭,對上薛一顏打量他的目光。
她沖他搖了搖頭,沒等他的回應,重新回到陽台。
她趴在欄杆上,從上往下看風景。甲板那邊有喧鬧的聲音,各國的語言,反而襯託了小陽台上相對的安靜。
沒過多久,椎香站到了她身邊,兩人一同吹著風,誰都沒有說話。
當椎香身上的沐浴露香氣第N次被海風吹過來時,薛一顏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沒洗澡,於是她退離開欄杆,打算往艙房走。
「你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為什麼不說?」椎香開口道。
薛一顏動作一頓,剛從欄杆上收回的手再次扶了上去,她學著他的語氣,道:「這麼容易猜到啊。」
「說吧,我在聽。」
薛一顏偏頭看他,他正在看遠方的威尼斯,遊輪上的燈光在他側臉上明明滅滅,她就這麼看著他,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能給周周一個圓滿?只是一張照片而已啊。」
椎香聞言,嘴角一牽,是個嘲諷味十足的輕笑:「為什麼要給她這種圓滿?你我都知道,這是假的,我們不過是在演一對情侶而已。」
薛一顏心裡一緊,親耳聽他說「這是假的」就好像美夢過後的早晨,醒來時那種微妙的失落感。她移開視線,將目光放去更遙遠的地方:「那其他的粉絲呢?那些希望你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的粉絲呢?」
「一樣的道理,給他們回應,會給他們希望。」
「什麼希望?他們不過是喜歡你、心疼你而已。」
椎香的語氣分外冷靜:「反正最終也是要離開的,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還要開始毫無意義的牽絆?」
薛一顏難得聽椎香吐露這麼內心的話,她細細琢磨了一番,道:「原來你是怕離開啊。」
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原本只是個猜想,可當椎香眼神一收,轉頭朝她看過來時,薛一顏確認了這個猜想。
他那一刻的情緒來不及收斂,被她看了個完全,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如果情緒可以像某種神秘武功一樣,靠雙手就能直接傳授給他人的話,那麼剛剛那一瞬,她確實被他的眼神傳授了很多情緒。
如鯁在喉。
兩人在同一時間意識到這樣的對視太要命,不約而同退離開視線。
薛一顏低頭感受了一下海風,又盡力去聽周遭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勉力恢復思路,輕聲問:「你知道後來我怎麼從我爸媽不愛我、拋棄我的這種陰影里走出來的嗎?」
椎香沒有接話。
薛一顏依舊低著頭:「那時候,唱片公司定期會把粉絲的信件寄到我家。你可能想像不到那些信有多少。我說得具體些吧,如果我奶奶沒燒,那些東西應該可以堆滿我家整個院子,幾百平方米的大院子。」
「我瞞著奶奶看了很多封很多封,沒辦法,停不下來,那時候的我,儘管對他們厭惡至極,卻依然對他們的世界充滿好奇心。畢竟,在那之前,我對他們一無所知。」
「那都是些很愛很愛他們的人。他們有的因為我爸的歌放棄自殺,有的追到心愛的人,有的找到新工作,有的生了孩子……真的什麼人都有。我才十歲多一點,卻從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的信里,參與了那麼多人的人生。」
「是在那時候,我承認他們很偉大。身份是剝離於我所認識的兩個人之上的那種偉大,我就想著,他們竟然輕鬆就可以改變別人的人生,不過是幾首歌而已啊。」
說到這裡,受內心深處上泛的情緒影響,薛一顏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不穩定,她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地仰頭朝椎香笑:「不過,我還沒有原諒他們,雖然他們是偉大的歌手、藝人、明星,卻依然是世上最爛、最糟糕、最殘忍的父母。」
後面幾個形容詞,薛一顏說得格外重,好像只有這樣,她心裡那些不堪的回憶才有被記住的意義。
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點溫軟的力量。
薛一顏有點受驚,抬頭見椎香正一隻手倚著欄杆,另一隻手就停留在她頭頂。他從手臂那邊移過視線來看她,眼睛裡有燈火闌珊的笑意,「原來你這麼矮啊。」他拍了拍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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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一顏的神思在椎香收回手之後才慢慢回歸。她有些木訥地回答他:「我不矮啊,也過一米六了。」
椎香趴回了欄杆,輕聲道:「以前總覺得你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