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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我的時候留步,手在腰間理了理配槍位置,淡淡說道:「寒生,你怎麼叫都行。」
那時他只當我是個丫頭片子。
「我還有軍務,晚上儘量回來同你用飯。去房間梳洗罷,臉都熱紅了。」
我趕緊扭頭跟著個下人上了樓,鮮少丟了禮節地沒回他。心跳快的像兔子,尤其明知道臉上的紅暈是為他生,當然不是曬的。
在他徹底消失在大門前的那一刻,我轉身看了眼,險些栽倒在樓梯上,可滿目都是那軍裝挺拔的身影,肩是直的,腰是緊的,舉手投足都有氣勢,勾著我一步步丟了心再丟了魂。
許久後回想,我和他的那段不容於世俗的情,就是從那天的一抬頭、一轉身開始的,從此萬劫不復。
——貞吉書於民國五年六月十六」
直系這支軍閥,駐紮北平的最為正統,津門次之,而貞吉父親旁支出身的尚且排不上號,大多分駐在江南一界,因離皖地近上許多,割據對抗的時代自然是南邊先爆發戰火。
北平的謝蘊謝三少,字寒生,年紀輕輕就已經承襲了兵權,只因托生在正房這一支,惹了不少人紅眼。奈何他文武皆是不凡,老一輩的人夸這是「將相之才」,且直系勢力日漸強大,下面的人便沒話可說,更別提惹事作亂。
貞吉的父母許是覺得「大樹底下好乘涼」,南方太亂,她哥哥都不知道活不活得過這個夏,夫妻倆疼愛么女,特地送到北平避亂,學問更不能落下。
而謝蘊頂多算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族親,竟也大發慈悲地願意做這個善事,南京謝家眾人都有些不真切之感,貞吉父親煞有介事地搖頭不說。
當晚貞吉小心著等在廳子裡,擔心餐桌的菜會不會涼了,肚子也在發出飢餓的訊號暗示。客廳里的碩大鐘擺響了七下,終於門口傳來汽車駛入的聲音,她儘量自然地望過去,仍舊是那身靛藍色的軍裝,尚不太熟悉的身影,姿態桀驁。
謝蘊第一眼沒認出遠處的貞吉,脫了帽子掛起來,才意識到換了身倒大袖旗袍的人是她。
笑著開口,「換了身衣裳?我還沒記清你長什麼樣兒。」
不同於貞吉生養在江南,早沒了北方的口音,謝蘊說話粗糲,最愛帶秋蘭說不出的兒化音,明明沒多什麼,又多了一點火苗的尾巴,勾著她,纏著她。
她當時對他真是沒什麼非分之想,甚至自己在心裡打量,遠在異地,寄託他人屋檐下,難免對謝蘊生出些想要討好的親近,人之常情。
用餐間兩人話語不斷,貞吉打小就讀過書,不像尋常閨秀只會女工,和謝蘊也能侃上幾句,只是見解尚淺,謝蘊倒也不說深的,很是隨便。若是她提出好奇,他才會低聲多講幾句。
說到她的名字,謝蘊道:「秋蘭俗了些,不如貞吉好聽,當年你父親寫信到北平,讓堂叔給你選個乳名,我恰好在場。可惜名字已經定了,堂叔說你父親這個人學識見地差了些,是個勇大於謀的……」
像是意識到同她有些交淺言深,說的還是她的父親,謝蘊頓住了,覺得自己失言。貞吉卻看他真誠直率,言語中並不見鄙夷,只是在客觀評說。
她拄著下巴,目光殷切,「但說無妨,父親在家裡也是時常自嘲的,不然不至於從小就為我這個女娃娃請先生教書。」
謝蘊卻沒再多講自己那遠方的堂兄,說了旁的,「誰知朵止七花,開竟百日。晚景後凋,含章貞吉。你哥哥名謝含章,你卻不叫謝貞吉。」
貞吉在心裡咬著他剛剛說的那兩句賦,柔聲開口,「可有出處?」
「袁子才的《秋蘭賦》,未讀過?」
她唇腔里緊張地咬著壁肉,搖了搖頭。
「等我到書房找找,拿給你看,字認得罷?」
這下她愈加覺得羞怯,臉有些熱,「當然認得。」
謝蘊笑了笑,儼然一副長輩逗弄晚輩的姿態,又在無形間同她拉近了距離。
飯後一起上了樓,她要去臥房,他到書房,臨分開前她還是問出了口,是剛剛一直想說又壓制住的話。
「所以你叫貞吉,只是因為比秋蘭好聽?」
明知故問,亦不問不休。
謝蘊回來得晚,那會在樓下看著小丫頭有些急切的眼神,就穿著軍裝同她吃了頓飯,聊多了便坐許久,現在覺得渾身束縛著不爽利,只想快點回去換身衣裳。聞言回頭,眼神中的淡漠尚沒消散,「不然?」
她陪著小心,擠出來個笑,「那就叫貞吉,我回去歇了。」
小姑娘的心思百轉千回的,是江南不定何時就來的短促的雨,謝蘊沒放在心上,轉身進了書房。
第2章 前世
「寒生大抵一開始並未打算對我多做理睬,他在北平根基雄厚,宅子裡寄養了個碧玉年華的小丫頭算不了什麼。
起初我整日獨自在家,早飯就已經見不到他,晚飯也大多等不著人。問過了王媽才知道,他在城郊九嶺鎮忙於練兵,自然無暇顧家。
上次找給我的《秋蘭賦》已經翻了幾十遍,其中夾著幾張應是他臨的,我本想照著學,奈何從習字伊始寫的就是簪花小楷,學不出他那翻凌厲的風骨,只好作罷。
直至七月中旬,離家已有月余,額前的頭髮都有些長的刺眼睛,同王媽要了副剪子打算自己動手,又因為擔心手法笨拙,弄得不能見人,對鏡猶豫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