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譚怡人已經不是初見時17周歲尚不滿、需要他照顧的小丫頭了,更不是戰亂頻發的民國年代需要他護著、仰仗他為依靠的貞吉。
謝蘊第二天晚上離開大連,臨走前一句話都沒留,此後多年再未踏足。
手續辦得很快,譚耀祖留下的遺產悉數轉到譚怡人名下,蘭青山同樣,謝蘊沒開口說要,她本打算他要了自己也不給,直到最近的那班飛哈爾濱的航班起飛,才恍然他壓根兒沒想要。
謝蘊不是她那樣馬虎的人,譚怡人獨自坐在偌大的客廳,內心怨怪自己的狹隘,有些痛楚尚未到後知後覺時。
家裡太安靜了,她隨手打開電視,正放著李少紅導演的那版飽受詬病的《紅樓夢》。
台詞大多是原著里搬來的,她看過多次,印象深刻。
林黛玉對賈寶玉說:「真真兒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
謝蘊的車委託了人賣掉,家裡除了他隨身重要的東西都還在,好像每一次他離開那樣,過不了多久還會回來。
這次卻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習慣性地到他房間,原來是間客房,四年過去,到處都是他的痕跡和氣味,面積沒有譚怡人的臥室大,她卻無法避免地偏愛這裡。
像是想到了什麼,柜子和抽屜都翻了個遍,終於找到高中時被他沒收的三盒煙。
寫著「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詩句的白色煙盒,上面一抹水紅色的茶花,顏色像極了他當年幫她抹的那塊指甲油。
打開第一盒的瞬間,她就有些心酸,眼睛被刺了一樣地流出淚水,三盒都打開,全部空空如也——他沒收的時候,每盒她只抽了一支而已。
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一開始擔心整盒煙早就被扔掉,找到後又害怕裡面發潮腐壞,總歸沒想到煙支早就被扔掉。
只留下裡面她曾特地塞得很深的字條。
他原來早就知道。
「寒生,還記得我嗎?」
「在北平的秋末慶生辰,百年只那麼一次。」
「貞吉,依舊是愛慕寒生的貞吉。」
後知後覺,心痛泛濫成災,她蜷縮在地毯上啜泣,一夜冰冷與噩夢交織,愛恨恢恢。
第23章 今生
謝蘊重回哈爾濱快一年的時候,謝女士入院。
她越發的老了,謝蘊總覺得自己早已經年輕不再,更別說高齡產下他的母親。
病痛時時刻刻折磨著這個外表強幹的女人,即便疼到難忍也不願意住院,那是母子倆第一次紅臉,謝蘊強行把人送進醫院,還請了兩個保鏢看在門口。
「你想讓我回來,我回來也一年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讓你怎樣你就能聽我的?我讓你去把妍音帶回來,我讓你和她把婚結了,你能做到嗎?」
「你病糊塗了。」
「我給她打電話,你把我手機拿過來,她聽我的。」
謝蘊冷笑,把手機遞給她,聽她語氣親昵著和那頭的趙妍音敘話,一時間心裡有些煩躁,踱步到窗前對著遠處的層樓出神。
她明明喜歡女孩子的,尤其是自己一生無女,堂兄家的小侄女都當親孫女一樣疼,為什麼對譚怡人就那麼大成見。
轉念一想,那個小丫頭喜歡擺臭臉又扮老成,話少還帶冰刺,確實不招長輩喜歡,更別說他們倆發生了那些事。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她了。
謝女士掛了電話,臉上的笑還沒散去,「妍音說過幾天來看我,你到時候好好跟她講講話……」
「她來看你,只是因為你生病了而已。」
「你按我說的做就行,也不看看自己以前的混帳事,還得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謝蘊一時間有些心累,皺眉看向病床上的人,忽然正色道:「那不是混帳事,更不是爛攤子,我也早就不用您幫我做什麼。」
「你怎麼跟我講話的?」
他輕嘆一口氣,「媽,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我和哥也不一樣,只有他到死都怕你。」
謝女士當然知道她這個小兒子早就不怕她了,他很聰明,明明性情遺傳到了她的幾分強勢,卻又從不與她正面衝突,她便佯裝他年輕,離不開長輩庇佑。
滿室沉默,謝蘊坐在床邊,無聲給她削了個蘋果,又切成小塊遞過去。
語氣平和了些,「醫生說你的病氣不得,現在就好好住院,少管那些有的沒的,外面的事一切有我,可以嗎?」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妍音來探病,你就開開心心的,別扯我身上。太婆說我欠前世情債,那小丫頭就是債主,你覺得是謝家的醜聞沒關係,別在我面前說出來添堵就行。」
她終於開口,嗓子有些啞,又帶著點哽咽,「那你就打算這輩子都不結婚了?我臨閉眼前還看不看得到親孫子?」
謝蘊答:「不結了,看不到了。」
一陣闃靜,窗外昏沉沉的,大雪將至。
趙妍音過了兩日才到,卻是從安徽那邊飛過來的,她特地跑了趟九華山,為謝女士拜佛祈福。
早年間趙家出了事,謝女士曾幫過一把,兩家越發交好,她也沒少疼趙妍音,謝蘊可以理解她想要撮合自己和趙妍音的心思,但也只是理解而已。
他無聲退出去,留下空間給她們,趙妍音的拘謹也才算放下——自從看到那件事後,她顯然懼怕謝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