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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外甥女早就嫁了個餐館的帳房,日子過得並不富裕,如今飛來橫財,見到打扮低調的貞吉,還是操著口京片子,很是世故地同她暗示。
貞吉從頭上隨便拿了支翡翠簪子送她,那外甥女不懂看水頭色澤,笑著收下,才答了貞吉的問話。
秋媽媽臨死前那天有些迴光返照的跡象,大夫已經搖頭,轉而去收拾箱子,只待老媽子一斷氣,同謝三少辭別後便離去。趙巧容不著家,只貞吉捧著本《四時幽賞》坐在床邊,給她翻譯成白話講江南風光。
直到貞吉說累了,秋媽媽捂著健全的腰側,眼神看向天花板,呆呆說道:「三哥兒自小受那麼多委屈,現在也還……放心不下啊……槍子兒我是挨過的,三哥兒在戰場上更疼……他不該來謝家,不該出東北……不該啊,不該……」
眼下貞吉問她外甥女的,便是秋媽媽怎的受過槍傷,東北當年太平,何以至於她一個奶娘挨了槍。
「不就是你們謝家那個混不吝的偏房少爺打的。」自覺失言,又趕緊找補,「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你甭亂記這不中聽的話,就是往出說了,我也不認。」
貞吉皺眉問:「偏房的少爺為何要拿槍打秋媽媽?」
擱謝蘊小時候,都已經二三十年前了,那時候槍枝尚且緊俏,便是謝家也要慎重對待,怎的還能打到秋媽媽身上,貞吉不解。
那婦女不願再多說,在旁邊料理著螃蟹,語氣有些不耐,「您可甭問了,謝家的事兒我又哪兒知道去,姨媽死了,過去的就都跟著埋黃土裡,鄉野的渾話你這些大小姐聽了,保不准啥時候就出事兒。」
再不多言,貞吉只能告辭,臨出院門恍惚還聽得到後面的嘀咕聲,說的是:「完了,這下完了。」
回去的路上貞吉未叫黃包車。
剛好天氣清涼,好似秋意有些席捲,敏雯還說謝蘊都換下了夏服,改穿輕磨毛的軍裝。北平城的舊馬路上,車子沒有江滬那邊繁雜,大多是人流,敏雯挽著貞吉的手臂,看她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大抵在院門外聽到了些皮毛,眼下敏雯忍不住勸說貞吉,「六小姐甭好奇這些有的沒的,三爺見了,又要不高興。」
下人們顯然忌憚上次貞吉被打的事,只她知道個中緣由,回想起來覺得手掌心仍舊火辣辣地疼,忍不住抿嘴,仿佛那是她同謝蘊的秘密。
第6章 前世
當夜貞吉在桌案前寫家書,一反常態地帶到了謝蘊,擱平日裡一貫是絕口不提的。
眼下同哥哥含章講起來北平謝家死的秋媽媽,暗暗點到老婆子受過槍傷的事情,不外乎是閨中女兒好奇之感,謝含章性情粗放,定不會放在心上。
後又趕上謝蘊休憩,早飯送到了樓上不見人,貞吉佯裝對他不關心的樣子,趙巧容也照例不在家,外頭威風著的謝三少倒成了「無人理」。
實際上她心裡忍不住,所謂關心則亂,忽視了自己沒來北平之前他一直是這麼過來的。
臨近中午飯點,她捧著本打謝蘊書房拿的書,坐廳子裡等著,沙發旁敏雯正幫她用毛刷清洗香爐子,鼻間幽幽繞著股沉沉的味道,忘記昨兒個熏的是桂香還是崖柏,不禁出神。
回過神後翻了頁書,敏雯早年學過幾個字,這麼些年也快忘的差不多了,貞吉這幾日時常念書給她聽,眼下又柔聲說讀賦,敏雯樂得願意,只說還得給她講解些許,否則不懂其中深意。
「予心訝焉,是乃芳蘭,開非其時,寧不知寒?」
謝蘊剛下了半截樓梯,因穿著拖鞋,再加上行軍打仗的人腳步輕,沒人注意到他露了兩條腿在遠處。聽著貞吉冷生生的嗓音,便停在原地,仔細了品。
竟還是袁子才的《秋蘭賦》,當初不是已經讀的滾瓜爛熟於心,怎的又撿起來看?謝蘊不理解,也不願去問。
不知道站了多久,廚房裡忙哄哄的,客廳倒是一片寧靜,只聽得到貞吉的聲音,到最後她讀完,又籠統地給敏雯理了理其中的隱喻和意象,敏雯手裡的香爐子也擦乾淨了。
這下廳子裡徹底消聲,謝蘊才故意踏重了些腳步下去,敏雯先看到,還提點貞吉,「六小姐,三爺下來了。」
謝蘊微不可見地哼了聲,貞吉看過去再低了低目光便算作打招呼,畢竟如今連他也不指望她叫一聲「小叔」。
北方的秋來的早,貞吉旗袍外面套了件米色的開衫,不知是否是顏色的問題,總覺得有些舊了。謝蘊覺得她最近老實恪禮得很,兩人大抵也有半月沒說過話,順帶著關切了句,「今年秋天來的早,趁著這幾日還暖著,裁幾身新衣裳罷。」
轉頭對王媽吩咐,打算讓王媽明日把人叫到家裡來量衣,貞吉卻婉拒了。
「我正好帶敏雯出去逛逛,不必叫來家裡了。」
謝蘊聞言挑了挑眉,坐在沙發里隨便翻了翻她放下的書,「王媽說你前些日子也出去了,最近倒是往外面跑得勤。」
他本無其他意思,聽到貞吉耳朵里倒是變了味,本來笑就愛斂著的人這下冷冷地看他,說道:「哪有你那愛玩的太太往外面跑得勤。」
謝蘊語塞,也冷下臉來,叔侄倆那副神情倒還有些相像,正趕上廚房裡來了人叫,謝蘊便沒再說話,率先上了桌吃飯,驚的廳子裡候著的下人們半點聲音都不敢吱。
午飯吃得很是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