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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吉一顆心又沉了幾分,如坐針氈,趕忙尋了個由頭上樓回房。
尚且沒到用晚飯的時辰,因為陰天,整個宅子都有些陰森森的,她並未點燈,卻焚了個塔形奇楠香,好像這樣才能讓悶堵的胸暢快些許。
明明今日早晨還算是個艷陽天,她在謝蘊的書房裡同他那般親近,他問她今日熏的什麼香,還說到讓她配個安神的,謝蘊最近睡得不算踏實。
半天的功夫,什麼都變了。
貞吉開始迴避謝蘊。
謝蘊覺察到了,只是並未多放在心上,當她年紀小善變,風一陣雨一陣的。
趙巧容好交際,平日裡謝蘊不著家,她也一樣,甚至時而放縱著比謝蘊回的還晚,不只是打麻將,還有同孫家少奶新學的推牌九。
好像在偌大的宅子裡,又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只有貞吉——看書、玩香。
沒兩日王媽給貞吉買回了她要的熏籠,不知道北平哪家鋪子淘來的金猊,裝上她調好的安神香,貞吉便偷溜進了謝蘊的書房……
接連幾日,謝蘊明顯覺察到書房裡的香氣愈發重起來,問過下人顯然也是不知情的樣子,王媽還提議把書房上鎖,他搖頭沒同意。
直到那日下午,午間剛在開元飯店宴請了個東北來的謝家族叔,因推辭不得,多飲了幾杯酒,便讓司機開回了家。
趙巧容雷打不動地出去打牌,從上次謝蘊帶貞吉出去開始,北平接連陰雨已有三五天,軍營里也休息得多,大抵整個夏量都要在這幾日降完,宅子亦有冷風過境之感。
他帶著一身寒冽的酒氣,精神尚且算作清明,在驟然拍打著窗欞的雨中上樓,腳步聲與滴答聲雜糅在一起,聽不真切。
進了書房的那一刻,只看到窗簾飄蕩,明明室內無風。
謝蘊解了配袋,白朗寧手槍清脆一聲上膛,下一秒掀開了那不安分的帘子,槍口便對準了貞吉大方露出來的額頭。
顯然她今日的髮型是王媽梳的,少了往日的隨意,還多插了兩根簪子,愈發像個世家閨秀,還得是南邊溫婉的一掛。
謝蘊沒急著收槍,他在外面的名聲並不算和善,再加上早年做過的事情,大抵不少人覺得他有些病態,尤其在心理方面。
譬如現在,他就好整以暇地盯著貞吉瞪大了眼的緊張模樣,手裡還拿著薰香籠子,倒像是天上落下的侍香仙子,被謝蘊無情的槍口驚到了半顆玲瓏心。
那眼神壓得貞吉愈發緊張,男人顯然對她這幾日的行為瞭然於心,也不擔憂她存了壞心在書房翻上一翻。
伸手拽出了那小丫頭,謝蘊低聲開口:「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做就光明正大地做。」
他出口無心,貞吉入耳有意。
她本在心裡退縮,自認做的就是世上頂天見不得人的事情,毋庸置疑。
嘴唇打架了好久,那是江南謝家的六小姐最篤定的一搏,或許又應當感念老天爺降下驚雷,讓她有了由頭鑽進謝蘊懷裡。
金猊掉在地板上,雕花精美的物件砸出了好大一聲,又大不過那雷,貞吉聲音顫抖說道:「我心裡有你。」
至此,心也像那金猊似的,徹底掉到了底,不知該說此間安心,還是置之死地。
她做了謝蘊槍口下最有恃無恐放肆的人。
第4章 前世
當晚夜已經深了,雨才徹底停下,謝宅前院另開進了輛別克轎車,是趙巧容新添置的,謝蘊由著她一應事,兩人倒是有些井水不犯河水。
高跟鞋踩在廳子的瓷磚上,又變成木製的樓梯上,那時貞吉正在廚房,和一個特地陪著她伺候的下人做糖水,年紀輕總是嘴饞,更別說她心裡有掛記的事情。
雪梨還沒燉爛,樓上傳來了爭吵聲,顧不得鍋里的東西趕到客廳樓梯旁邊,正好聽到謝蘊帶怒呵斥,「見天的沒個消停,成心惹我把你們趙家辦了是不是?」
旁邊那個下人趕緊扯著她回了廚房,身後恍惚還聽得到趙巧容誇張的啜泣。回想謝蘊那聲吼,貞吉也有些膽戰心驚。
她平日和家裡年紀不大的那些丫頭下人處得好,雖然面上總是要端著小姐做派,可到底是個好相與的,下人們看得出來。
眼下低聲提醒:「又吵了,六小姐吃完再上樓罷,三爺這會兒在氣頭上,睡不安生。」
貞吉想到趙巧容的聲音,忍不住皺眉問:「那今晚你們少奶睡哪裡?」
「客房,少奶喝多了酒就磨人,更甭說她沒事兒再吃兩口內個。」一邊在嘴巴前做了個手勢暗示貞吉。
「她碰……」
「噓,六小姐,梨子糯了,我幫您盛出來。」
貞吉立在原地出神,忘記怎樣接過了托盤和碗,回味過來已經站在了謝蘊的臥室門外。
下午在書房見他的時候,就聽著謝蘊的聲音有些啞,明明最近因為天氣不好的原因清閒許多,也不知他的火從何而來。
貞吉並未敲門,只低聲著說:「可睡下了?」
謝蘊正立在窗前對著月光出神,帘子扯開了一半,室內唯一的光亮就那麼一寸,男人周身煙霧繚繞,灰屑隨手撣在地板上,不甚在意。
他在暗自體味孤獨,十幾年來都是一樣。
聽到門外尖細的氣音,思及下午書房裡的事,謝蘊許久沒作出回應。直到一支煙燒到底,扔在地板上又被他踩滅,才慢騰騰地去開了門,並未抱希望她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