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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崇十指漸漸收緊,握成堅硬的拳頭。
忽然,腦中閃過一片白光,記憶拉回當年在聯訓營時。臉上塗著油彩的軍校生面容不清,似乎所有人都長一個樣,「092」站得筆直,像一棵挺拔的小松。他和一幫隊友蹲在高處,別人笑嘻嘻地議論底下的小孩兒,他一言不發地盯著「092」的背影看了許久。突然,「092」轉過來身來,明亮的眸子筆直地看向他。
目光短暫地交匯,就像一場不動聲色的交鋒。
那時他便想,如果「092」把油彩洗掉就好了,認個臉,起碼將來在其他地方見到了,也能認出來。
但受邀的軍校生和警校生必須在臉上塗油彩,這是規定。
柳至秦走去對面的書房,花崇猶豫片刻,也跟了過去。一看,心裡不由得驚訝。
這哪裡是書房,明明是一間機房。
柳至秦未受傷的手撐在桌沿,受傷的手在鍵盤上敲擊,頓時,幾面顯示屏「唰唰」閃出成片的代碼。
花崇哪裡看得懂,「這是?」
「數據流向監控、信息抓取、內容分析處理……」柳至秦轉過身,壓著唇角,「我……監視過你。」
花崇眼皮一撐。
「抱歉。」柳至秦微垂下頭。
花崇盯著那些天書一樣的代碼——讓他看,他是完全抓瞎的。須臾,他問:「有這些程序在,不管我幹什麼,你都知道?你都能看到?」
柳至秦先是搖頭,又點頭,「只限於網絡和通訊。」
花崇自嘲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把我家的攝像頭也入侵了。」
柳至秦脖頸的線條一緊。
花崇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反應,「真入侵了?」
「我沒有打開過。」柳至秦有些難堪,生硬地解釋道:「我有權限,但我沒有打開過。」
「你們這些黑客……」花崇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得知柳至秦能夠毫無障礙地窺探他的所有隱私,他並沒有特別生氣或者特別驚慌的感覺,好像這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細想起來,無非是自己能夠理解柳至秦的心情。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隱藏著的黑影。
「對不起。」柳至秦再次道歉。
花崇拖了張靠椅坐下,覺得特別累,心裡也特別空。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親密又疏遠,情緒仿佛被兩道相反的力拉扯到了極限,下一秒就將繃斷。
他抬眼看著柳至秦,柳至秦也看著他,兩道目光相交、試探,誰也沒有別開視線。
花崇咳了一聲,語氣淡淡的,「你告訴我這些,給我看你的『家當』,是因為不再懷疑我了?」
「我其實……一直不願意相信你和『丘賽』有關,但……」柳至秦捂住額頭,頓了一會兒,「我哥每次說到你,用的詞都是『兄弟』。」
花崇閉上眼,又想起了安擇離開前的樣子——一身戎裝,自信地豎起大拇指。
當然是兄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剛到洛城的時候,我時刻都在觀察你。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完全放下了對你的戒備。」柳至秦說一會兒又停下,「花隊。」
「嗯?」
「你也在查當年的真相,是不是?你心裡一直埋著這件事,是不是?」
「我……」花崇眼睫顫抖,喉結滾了好幾下。
時間像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切都陷入靜止中。
過了很久,也許沒有很久,花崇輕聲說:「有人能接受他們成為烈士,但總有人無法接受。」安擇把我當成兄弟,我又何嘗不是?如果五年前犧牲的是我,我想,他也會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謝謝。」柳至秦突然說。
花崇抬起頭,「如果沒有昨天的車禍,你是不是還會隱瞞下去?」
柳至秦沒有正面回答,「我昨晚思考了一宿,不想再掙扎了。」
「你相信我?」
「其實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
花崇沉默。
「你在明,我在暗。我知道你的一切,而你對我的了解,僅限於我們剛才的對話。」柳至秦說:「你相信我?」
花崇緩慢道:「那年我聽到安擇叫你『岷岷』,語氣那麼驕傲。我不懂他在驕傲什麼,現在才知道,他驕傲,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故人唯一的親人,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柳至秦眼眶發熱,「花隊……」
花崇笑了笑,驀地覺出幾分苦楚。
自己已經對柳至秦動了心,柳至秦的接近卻另有目的。
這份沒有說出的感情,恐怕再也沒有宣之於口的機會。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疲憊,「你是為了監視我,從我身邊得到情報,才與我走得那麼近?」
柳至秦唇線繃緊,凝視著花崇,然後搖了搖頭。
「你說對了一半。」
「嗯?」
「另一半,是因為我情不自禁。」
一百零五章 圍剿(06)
花崇站起身來,胸腔里的震動一下快過一下。
他滿目詫異地看著柳至秦,重複道:「情不自禁?」
「我沒有想到你還記得我。你剛才問我的編號,是因為記得『092』吧?如果不記得,你也不會這麼問。」柳至秦按捺著心緒,多年來藏在心底的眷念幾乎全部浮現在眸底,「我以為你早就記不得我了,甚至根本沒有留意過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