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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是申儂寒留給她的孽債。
她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被愧疚、害怕鞭笞得遍體鱗傷。
有很多瞬間,她甚至想掐死襁褓中的嬰兒。
每個夜晚,她都在安靜地哭泣。
申儂寒沒有繼續纏著她——玉石俱焚誰都不想,申儂寒還有事業,比她更不願意讓秘密曝光。她將一切埋在心裡,背上了極重的心理負擔。因為自知對不起滿國俊,對不起整個滿家,她待滿國俊幾乎百依百順,包攬了一切家務,全心全意伺候對方。
滿國俊算得上是個好丈夫,心疼她,想要與她分擔家務,她也不讓。滿國俊只好將省出的精力花在兒子滿瀟成身上。
向雲芳有時無法面對滿瀟成,卻又渴望親近滿瀟成。滿瀟成差不多是被滿國俊帶大的。滿瀟成親滿國俊,勝於親向雲芳。
不過滿瀟成比很多同齡的孩子都懂事,成績優秀,從不亂花錢,回家就幫忙做家務。
每一年向雲芳生日的時候,他都會摟住向雲芳,說一聲「媽媽生日快樂,我和爸爸愛你」。
兒子的每一句「愛」,都像一記砸在頭顱的悶拳。
每一天,向雲芳都活在惶惑不安中,一方面內疚快要將她壓垮,一方面她又害怕滿國俊知道滿瀟成非己所出。
但日子還在往前走,生活再艱難也得過下去。
不是誰都有勇氣與過去決裂。
不是誰都有勇氣選擇死亡和放棄。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弱小的、孤獨的、普通的妻子與母親。
後來,滿國俊受了重傷,不得不從生產崗位上退下來,她接了滿國俊的班,一肩扛著繁重的工作,一肩扛著整個家庭。
受傷之後,滿國俊性情大變,她更是事事順著滿國俊,不讓滿國俊做一點家務,更不讓滿國俊受氣。
量具廠里的職工都說,她與滿國俊簡直是模範夫妻。
但真的是這樣嗎?
模範夫妻的生活不該是甜蜜幸福的嗎?
為什麼她的人生只有壓抑與痛苦?
愛情經不起蹉跎,她照顧了滿國俊一輩子,不是因為愛,是因為愧。
而對申儂寒,她自始至終只有恨,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唯一的兒子慘死,身為母親的那種悲痛與絕望竟然將她對申儂寒的恨也壓了下去。
——求求你,替我們的兒子報仇。
——報了仇,我就原諒你。
在最後一封信件里,向雲芳對申儂寒說了謝謝。
「難以想像她這一生是怎麼度過的,太可憐了。」柳至秦搖了搖頭,「守著一個令她感到恥辱、害怕的秘密過了幾十年,最終重病纏身,白髮人送黑髮人,還要求那個毀了她一輩子的男人幫她完成心愿。」
「申儂寒還自詡正義,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花崇道:「他們三人里,他是罪孽最深的一個,卻過了幾十年好日子。」
「這麼說,其實滿國俊也很慘啊。」張貿直嘆息,「他是最無辜的了吧?被向雲芳騙了那麼多年,放不下對兒子的感情,最後為了報仇,居然忍著屈辱與仇恨,與申儂寒同流合污。申儂寒還用肖潮剛控制他,他再恨申儂寒,也不得不為申儂寒爭取時間。哎!」
「申儂寒承諾殺四個人,最後一個其實不是肖潮剛,是滿國俊。」花崇說:「這人太陰險了,滿國俊那種老實人怎麼斗得過。」
「對了。」柳至秦問:「豐學民遇害的那次,申儂寒到底是怎麼把他引誘到垃圾堆放處的?」
「申儂寒交待,那天他確實沒有做好殺死豐學民的準備。」花崇點了根煙,兩根手指夾著,「跟蹤是跟蹤了,但他還想找到更好的機會。看到豐學民向旅館走去,他幾乎已經放棄作案,但豐學民弄丟了錢包,不得不返回小巷中。」
「申儂寒撿到了錢包?」
「沒有,他只是看到豐學民在沿途尋找,像丟失了東西的模樣。」花崇吐出煙霧,嗓音有些沙啞,「他認為是一個機會,於是將自己的錢包放在地上,假裝拾起。」
「豐學民上當了。」柳至秦已經能想像出當時的情形,「申儂寒撿起錢包後跑向老小區,豐學民一路追趕,直到垃圾堆放處。那個打遊戲的男生聽到的跑動聲正是來自他們,然後申儂寒用電擊工具將豐學民放倒。」
張貿一臉感慨,「這麼說來,是豐學民命里該有這一劫啊。他那錢包早不丟晚不丟,偏偏就那天晚上丟了。第二天我們就查到他與滿瀟成的關係了,我們會把他保護起來。如果他白天沒有出車禍,夜裡沒有去鳳巢南路打麻將,沒有丟掉錢包,就不會被殺害。」
「話不能這麼說,沒有人命里『該』有一劫。他是被犯罪分子盯上了,不是活該他倒霉。」柳至秦說:「況且世上的事本來就是一環扣一環,滿瀟成的意外不也是這樣嗎?羅行善、呂可、豐學民,誰從既定事實中缺席,那塊落下的玻璃都不會砸在滿瀟成身上。」
花崇抽完煙,吁了口氣,偏過頭道:「小柳哥。」
「嗯?」
「吃飯去,吃完回來接著幹活。尹子喬還等著咱們找到殺害他的兇手。」
??
市局對面的巷子,老闆們很會做生意,同樣的門面,夏天和冬天賣的卻是不一樣的東西。
夏天賣小龍蝦的館子,現在已經賣起了羊肉湯鍋。夏天賣冰粉涼蝦的小攤,現在在賣糖炒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