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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國俊攥著拳頭,輕聲說:「沒,沒有的事。我們,我們是一家人。」
「你們當然是一家人。你受傷之後,性格大變,時常生病,去醫院簡直是家常便飯。向雲芳堅持照顧你,從來沒有忽視過你。量具廠的老職工、老領導都說,你倆感情很好。但你,漸漸受不了地位的變化,你無法再在廠里待下去,你覺得自己成了旁人的笑話。」
「沒有。」滿國俊搖頭,「我沒有這麼想。」
「你和向雲芳是怎麼認識的?」花崇突然轉換話題,像毫無邏輯一般。
柳至秦卻知道,這種看似無邏輯的跳躍,實際上是打亂被問詢者思路的一種手段。
滿國俊愣了一會兒,不解地張開嘴,半天才說:「我們都是職工,車間主任介紹,介紹認識。」
「你們交往了三年才結婚。」
「是。」
「那時候,你很愛向雲芳。」
滿國俊遲疑片刻,點頭。
花崇緩緩道:「向雲芳也很愛你。」
滿國俊眼中浮起幾縷複雜的神色,稀疏的鬍鬚顫抖得厲害,遲遲不肯說話。
柳至秦看懂了,那是苦澀、憤怒、不甘,還有無可奈何。
「向雲芳也很愛你。」花崇故意重複了一遍,又道:「你們是在家人的祝福下成婚。」
滿國俊卻幅度很小地搖頭,乾澀低沉的笑聲格外刺耳,「愛?沒有愛。她一早就背叛了我。」
花崇盯著他的眼,「不,她很愛你,否則她為什麼在你受傷之後,不離不棄地照顧你?」
滿國俊情緒明顯波動起來,「那是她心裡有愧!她知道她對不起我!」
看著滿國俊手上突起的經絡和眉間的慍色,柳至秦終於明白花崇為什麼要問這些「無意義」的問題了。
滿國俊不是兇手,卻行為詭異,身上可能有重要線索。但自始至終,滿國俊都擺著不配合的態度。
必須讓滿國俊開口。
過去一些老資格的刑警愛用刑訊逼供,但如今刑訊逼供被明令禁止,想要讓一個人說實話,就得另闢蹊徑。
一味逼問沒有用,問一百遍「你知道滿瀟成的生父是誰嗎」,滿國俊都只會緘默不言。
只能讓他「主動」開口,「主動」聊起這個人!
花崇看似東拉西扯,卻是在步步誘導他傾述。
一個被背叛的男人,羞於提及讓自己蒙羞的女人,還有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
他絕不會說自己為什麼被背叛,那簡直是自揭傷疤,但負責問詢的人若一再強調,你的妻子很愛你,她對你無微不至、忠貞不渝,他很快就會出離憤怒——
不!她不愛我!她背叛了我!
只要開了口,一切都好說。
「心裡有愧?」花崇張弛有度,「你是說滿瀟成的事嗎?」
滿國俊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掌控,憤憤地撩起松垮的眼皮,「她對不起我,她一直在騙我!」
花崇耐心道:「滿瀟成今年31歲,而你和向雲芳正好是在31年前成婚。你說她背叛你,是因為她在和你結婚之前,就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
滿國俊呼吸漸漸急促,胸口不斷起伏,吐出的氣有種老年人常有的腐臭味。
花崇露出探尋的神色,「結婚的時候,你不知道她已經懷有身孕?還是你不知道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滿國俊猛一拍桌,激怒難抑,「她騙我!她騙了我整整18年!」
花崇心念一轉,看向右邊,接上柳至秦的目光。
18年。
滿國俊是在滿瀟成18歲時,才察覺到滿瀟成並非自己的孩子。
共同生活的18年,足以形成極其深厚的父子情。
如果滿國俊一早就懷疑滿瀟成非己所出,那麼他即便與向雲芳維持著夫妻關係,對滿瀟成也不會有太多感情。
可直到滿瀟成成年,當他已經傾注了身為父親的所有感情時,才隱約得知真相。
換做其他人,或許也不願意去面對真相。
這太殘忍了。
花崇沉下一口氣,求教似的問:「你是怎麼察覺到向雲芳騙了你?不會是她主動告訴你的吧?」
滿國俊「呼呼」地喘息,「他不像我,我生不出來這種兒子!」
花崇暗自將這句話補全——他不像我,別人都說,我生不出來這種兒子!
小孩像不像父母,這是上一輩人見面寒暄最常見的閒話之一,在年輕人中頗受詬病,認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紛爭,上了年紀的人卻樂此不疲。
滿國俊口中的「不像」,指的應該不是長相。
「我看不出來哪裡不像。」柳至秦已經掌握到花崇問話的精髓,故意道:「長相不能說明問題。」
滿國俊果然更加激動,「不是長相!他們說,說……」
「說什麼?」花崇聲音輕極了。
「說我這麼沒用,這麼孬,怎麼生得出瀟成這樣優秀的兒子!」滿國俊被刺激得打開了話匣子,喑啞地喊道:「我身體差,賺不到錢,靠女人養著。家裡沒錢讓他上補習班,也沒辦法送他去鎮裡最好的中學,但他硬是考上了師範,全額獎學金,還有補助,他不花家裡的錢,還老是往家裡寄錢……別人都說,他不可能是我的種!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你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