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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點不合常理啊。」花崇說:「她的家人如果知道她現在過得這麼好,一定會來找她要錢。」
「花隊,你如果現在和我一樣,也在曼奚鎮,就不會這麼想了。」柳至秦抖掉一截菸灰,「這裡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閉塞的不僅是地理和交通,還有人的思想。他們不信一個女人靠自己能過得很好,也不屑於探聽外界的消息。村里甚至有一種說法——梅四早就活不下去,死了。」
「這……」花崇捏住眉心,感到難以相信,也難以理解。
然而身為刑警,他卻不得不去理解。因為他比很多人都清楚,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匪夷所思的事在發生。
「至於梁超。」柳至秦說:「在鄒媚離開曼奚鎮不久,他就死了,被人捅了十幾刀,好幾刀都在內臟上。」
花崇目光一凜,「兇手抓到了嗎?和鄒媚有沒有關係?」
「沒有。兇器是梁超自己的刀,上面有他的指紋,還有一枚陌生指紋。陌生指紋肯定是兇手留下的。不過當時警方抓的所有人,指紋和那枚陌生指紋都對不上。再加上以前刑事偵查的方法和技術都很落後,兇手一躲就是十九年。能確定的是,案子和鄒媚沒有關係。不過因為這件事,曼奚鎮的鎮民又說鄒媚克夫,是個禍害。」
花崇感到可笑,「那時他們已經離婚,鄒媚都不在曼奚鎮了,克哪門子的夫?」
「他們總是找得到理由把錯誤都歸結到女人頭上。」柳至秦說:「我今天在這裡感受最深的,其實不是重男輕女,而是存在於同性之間的鄙視鏈。這裡的男人把鄒媚當做一個笑談,女人卻是真恨鄒媚,克夫、狐狸精、賤貨都是從她們嘴裡傳出來的。」
花崇沉默了,柳至秦暫時也沒有說話。
突然,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打住:「對鄒媚來說……」
柳至秦輕咳兩聲,「你說吧。」
「17歲之前,鄒媚生活在嚴重重男輕女的家庭、社會。她能夠出生,是因為她的父母想生下一個男孩,生了三次都未能如願,直到第四次輪到她。她從小就被灌輸自己是多餘的、女人是為了男人而存在的,她沒有一個女孩該有的正常童年。17歲,她差一點沒能去星城念大學,即便去了,也時刻擔心自己被抓回去。21歲,她迫於我們可能暫時不清楚的壓力,放棄前途,回到曼奚鎮,等待她的是長達四年的煎熬。之後,兒子被偷,女兒被打掉,再也無法成為母親……這個過程中還伴有來自家庭的暴力與冷暴力。她徹底認清現實,想要開始一段新的人生。」花崇說著一頓,「但人的每一步都有跡可循,過去的每一段經歷都在她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她不可能忘記過去受過的苦,不可能忘記身為女人而受的罪。並且,她所謂的『新人生』,其實並不美妙。她跟我說過一段話,大意是女人要爬到和男人一樣的位置,需要付出更多的東西,需要承受更多的挫折,需要面對更多的冷嘲熱諷。25歲到43歲,她從一無所有的鄉鎮女人變為名企高管,這個過程里她經受的苦痛,其實不難想像。」
「嗯。」柳至秦點頭,「對她來說,25歲是個轉折點,但不管是其前還是其後,生活給予她的都是苦難和折磨。唯一的不同是,25歲之後,她有金錢作為安慰,但金錢似乎沒有為她帶來幸福。在她的認知里,大概早已形成了一個觀念——女孩兒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不幸的,就是受罪。」
花崇默了默,糾正道:「應該是出生在貧窮家庭的女孩兒、被父母利用的女孩兒,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不幸的。生活對她太過糟糕,她將自己代入了……」
「王湘美、陳韻。」柳至秦說:「或許還有別的女孩兒。鄒媚有對她們下手的動機,她認為自己的殺戮行為不是傷害,而是『救贖』。王湘美的死因、七氟烷是她行為的佐證!」
車已經開回洛城,花崇捏著發燙的手機,「我們看到她的那一晚,她去『小韻美食』買烤串,不是自己吃,而是買給陳韻。陳韻還活著,被她藏在某個地方!她沒有立即殺了她,很有可能是因為,是因為……」
「找不到七氟烷!」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連心跳的頻率都幾近一致。
「鄒媚不清楚鄒鳴的過去,只當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對於孩子,鄒媚可能沒有太多戒備心。她失去了已經出生的兒子,也失去尚在腹中的女兒,一生都無法再次生育。領養鄒鳴的時候,她也許如她自己所說,只是想有個孩子來陪伴自己。」花崇道:「但鄒鳴遠沒有她以為的那麼簡單。鄒鳴是離她最近的人,說不定是唯一了解她內心的人。鄒鳴知道七氟烷的存在,甚至知道她殺了人。但鄒鳴沒有揭穿,只是偷走了她準備殺陳韻時用的七氟烷,並將七氟烷用在了周良佳等人的身上。」
突然,尖銳的剎車聲響起,花崇猛地回神,發現自己和徐戡的車正停在馬路中央,險些與另一輛車相撞。
徐戡煞白著一張臉,「抱歉,聽入神了,有點膽戰心驚。」
周圍傳來陣陣喇叭聲,花崇拍了拍徐戡的肩。徐戡深吸一口氣,小聲自言自語了幾句,儘量平靜地向市局的方向開去。
「剛才出什麼事了?」柳至秦問。
「沒事。咱們徐戡法醫有點兒飄,一不小心踩了急剎。」
徐戡瞪了花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