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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文駐足聽了片刻,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回到租住的逼仄小屋,在鏡子前將自己從頭打量一番,呆立許久,斷絕了成為一名白領的念頭。
他扔掉了為應聘而買的廉價西裝,撕了一大疊還未投出的簡歷,很快在一家烤肉店找到第一份工作,從此開始了面對各色客人的人生。
人似乎總是傾向於記住批評、遭遇。而在服務行業中,客人滿意,可能什麼都不說,付錢後默默離開,客人不滿意,有的念叨幾句就算了,有的卻是藉機發難,將服務員叫過來就是一通刁難。
李立文被烤夾打過臉,被飲料澆過頭,被指著鼻子罵過「滾」。
但這只是冰山一角。
當他為了生計,去酒吧、洗腳城工作時,才漸漸發現,自己真的低人一等。
有錢人可以為所欲為,他卻只能低聲下氣,為了不被辭退而竭盡全力伏低做小。
即便如此,還是會被客人投訴、羞辱。在上一家夜店,他被迫向客人下跪,從客人腿間鑽過去,像一條狗一樣向客人作揖,然後在滿屋大笑聲中用嘴叼住客人賞賜的錢。
他被打過,結結實實十個響亮的耳光。
他也被灌得送去醫院洗胃,落下胃痛的毛病。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要被這樣對待,只記得跪下時那種寒徹心扉的感覺。
他偶爾去網上發帖,傾述自己對工作的不滿。可瀏覽帖子的網友都說,那你辭職別幹了啊,沒這份工作會死嗎,你就不能找一份滿意的工作?最討厭你這種無病呻吟、怨天怨地的人了!你可以陽光一些啊,社會有那麼多的美好,你不會自己去發現嗎?
甚至有人叫他打起精神來,去吃一頓自助日料就好了。
他關掉帖子,苦笑。
一頓自助日料?
呵呵,那已經是他半個月的伙食費了。
那些不為生活發愁的網友,怎麼懂他的難處?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又有誰懂他的難處?
他不再上網傾述,轉為在背後用極其難聽的話語罵人。他討厭裝腔作勢的男人,也討厭虛偽無知的女人,討厭倚老賣老的老人,也討厭混不講理的小孩。
慢慢地,他對周遭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厭惡。
他自知懦弱,連長相也不是硬漢那一派的,於是開始學硬漢收藏管制刀具。他攢的錢,除了基本的生活開銷,基本上都花在了購買管制刀具上。
可是即便每天都帶著鋒利的刀出門,他還是那麼弱小,被客人欺辱之後還是只能點頭哈腰、賠禮道歉。
在燈紅酒綠的夜世界生活得越久,他就越絕望。初到洛城時那些美好的願望全都破滅了,他買不起房,也討不到老婆,更養不起兒女。
他很鄙視那些沒幾個錢卻想生兒育女的人,進而鄙視沒錢想要討老婆的男人。
簡直是禍害下一代。
再一次被不講理的客人罵得狗血淋頭後,他回到家,越想越覺得活著沒意思,拿起一把剛買的刀,渾渾噩噩的,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活得如此辛苦,看不到未來,不如死了算了。
但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全無印象,好像突然昏迷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
記憶有一段空白,好似被人憑空從腦中抽離。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上午11點,而夜裡下班回到家時是凌晨5點。
想要自殺,原來只是一場夢嗎?
他看向擺放管制刀具的地方,所有的刀都整整齊齊地放著,像沒有被動過一樣。
可能的確是夢吧。他想。
可是後來,同樣的夢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複一回。
夢裡,他拿著刀,想要與這毫無意義的人生一刀兩斷。可是後面的畫面卻是一片空白,他沒有放下刀,也沒有揮向自己的要害。
他漸漸明白,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那也許不是夢,是自己失去了意識。
無聊的時候,他偶爾也看看閒書,曾經看到過涉及「人格分裂」的兇殺案。
他不禁想,我失去意識,是因為另一個「我」出來了嗎?
他查了一些關於「人格分裂」的資料,有些害怕,又很驚喜。他不確定自己的猜想對不對,也完全感知不到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有時會缺失一段記憶。
那日在招待所,他確實割了肖潮剛一刀。肖潮剛大約是壓根兒沒想到他會拼死反抗,並且還帶著管制刀具,一時氣勢全失,只罵了幾句髒話,就落荒而逃。
他大腦一片混亂,痛苦難當,恨不得立即衝出去殺了肖潮剛,卻根本沒有殺人的勇氣。他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自己的低賤,恍惚間已經舉起了刀,可是下一秒,就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清醒時,他渾身赤裸站在浴室的花灑下,而刀上、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乾淨。
可是浴室里似乎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並非來自地板,而是來自他的身上。
但事實上,他的身上沒有血。
他覺得疲憊至極,好像跑了很長很長一段路,又好像做了很多消耗體力的事。
從浴室出來,他才看到,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
是「他」出現了嗎?
「他」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