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米工輕蔑地「哼」了一聲,推著眼鏡,「我不像你們這些國家公務人員,說話出事講究『三觀正』。我就一個平民老百姓,有我自己的三觀——不作惡。你們要問我的看法,在我這兒,鄭奇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法不責眾,但總有人替天行道。」
柳至秦目光一頓,想起在鄭奇微博上看到的辱罵,「你是指前段時間轟動網絡的『女工程師自殺事件』?」
米工眼中皆是鄙夷。
花崇看了看柳至秦,柳至秦用嘴型道:鄭奇參與了。
「女工程師自殺事件」是一個月前微博上最熱鬧的社會新聞。女工程師謝某某與一名年長女同事發生爭執,其間動手颳了這位女同事一耳光。
這段拍攝得並不清晰的視頻很快被放到網上,各個大V、營銷號接連下場,分析她們爭執的原因,其中「職場年齡歧視」最受關注。一時間,網民紛紛現身說法,痛陳自己上了三十歲之後,或者生育之後,在職場上遇到的來自年輕女同事的欺凌,以及男同事的漠視。事件很快發酵,掀起一場聲勢極大的「人肉」。短短几天時間,聲討從網絡發展到現實中,謝某某的家被潑油漆、寫滿辱罵性質的標語,連公司門口都堵滿了從附近城市趕來的網民。最終,謝某某不堪壓力,留下遺書跳樓自殺。
這已經不是第一起網絡暴力引發的慘劇。
「因為是同行,我當時也關注了這起事件。」米工說:「我的看法是,謝某某打人有錯,她必須為她的所作所為向她的同事道歉,但這不應該由網友的『偽正義』說了算。當時只有一個視頻出現在網上,我們這些看客根本不知道原委,甚至不了解這兩個人。她們為什麼起衝突?衝突一定是職場年齡歧視?那都是營銷號說的,很多人拿著一條網線就把自己當成聖人,根本沒腦子,一丁點辨別能力都沒有,大V說是職場年齡歧視,他們就相信,然後跟風開罵,完全不會自己思考。」
花崇嘆了口氣。
米工情緒很激動,但說得沒錯。這件事絕大部分網友被牽著鼻子走,看到視頻時先是義憤填膺,一聽大V說涉及職場年齡歧視,謝某某身居高位,欺負年紀大了的女下屬,立馬集體瘋魔起來,一部分人將被打者代入自己,發帖傾述自己在職場上的遭遇,一部分人為了在網上豎立「正確」的三觀,引經據典痛罵謝某某,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吶喊:嚴懲謝某某,傳遞正能量!
一場「人肉搜索」,一場「網絡暴力」,居然被冠以「傳遞正能量」的殊榮。
事實上,視頻剛流出時,就有知情者稱,謝某某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扇人耳光,而是那人幾次三番在公司里造謝某某的謠,說她沒有能力,年紀輕輕能當上工程師,是因為爬了領導的床。前幾次,謝某某沒有追究,這次實在是忍無可忍,才扇去一記耳光。
可惜人們並不關注真相,甚至不需要真相。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傾吐的契機,一個彰顯自己三觀正確的機會。
而媒體、營銷號深諳網民心理,亦在背後推波助瀾。
「正義」的「網絡暴力」最終以謝某某自殺收場,直到這時,並未遲到的真相才開始被關注、轉發、擴散。
謝某某家境普通,外表出眾,名牌大學畢業,專業素質極高。因為天資過人,加之相貌不凡,一進公司就被前輩帶著做了幾個大項目。工作上非常敬業,「個人問題」卻始終沒有解決。
她的好友說,她只是將精力都放在事業上,不急著結婚而已,在一些庸庸碌碌的同事口中,就成了她與上司有染。
——「她職位雖然高,但年紀不大,向來尊重前輩,一直忍讓,那天是對方辱罵了她的母親,而她連續加班半個月,整個人都到了極限,情緒實在沒控制住,才衝動動手。」
諷刺的是,前一日還對謝某某口誅筆伐的「正義人士」筆鋒一轉,又開始對被打耳光的女員工進行難以入眼的辱罵,一場「網絡暴力」幾乎無縫連接到另一場「網絡暴力」。
「他們關心的不是公正,是自己爽一把而已。」米工說:「鄭奇就是他們中的佼佼者。謝某某自殺當天,他就在微博上罵『活該』,接著馬上轉去罵另一位當事者。我不知道他一個還沒畢業的年輕人,怎麼會有那麼重的戾氣。有時候社會的確會給人非常沉重的壓力,我肩上的壓力也很大,但像他那樣戾氣重的人,我以前從來沒有在工作上遇到過。現在他還是個學生,還沒有真正踏入職場。等他成了一個社會人,我敢保證,壓力會讓他的戾氣翻倍。」
米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這兒是空的,他根本沒有一顆同理心。視人命如草芥,說得誇張點,簡直就是拿著鍵盤當兇器,這種人能當什麼設計師?」
連烽不在公司,HR說連總這幾天在總部,沒來過洛城。柳至秦有些失望,花崇倒是無所謂,與鄭奇的其他同事隨意聊了聊。
離開萬喬地產,花崇才問:「謝某某的事,鄭奇參與了多少?」
「不多。」柳至秦道:「米工可能只注意到了這一件事,所以在表達上比較誇張。事實上,只要是在網絡上炒熱的事件,尤其是『人肉』,他都參與了。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特殊,他也不是帶頭『人肉』謝某某的人。」
「也就是說,就算受害人的親友想要報復,像米工說的那樣『替天行道』,也找不到他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