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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至秦與花崇交換了一個眼色,旋即起身繞到劉忠貴旁邊,扶著他安撫道:「老人家,人是不是你殺的,我們自然會查,你先冷靜一下,等會兒……」
「是我殺的!沒有別人了!」劉忠貴卻越來越激動,拼命將手往花崇跟前遞,似乎恨不得花崇立馬給他掛上手銬。
花崇朝柳至秦搖了搖頭,讓同事帶劉忠貴去休息。
「很明顯,他想保護兇手。」派出所外的院子裡種了棵樹,枝繁葉茂,周圍還有一圈花壇,柳至秦跟花崇借火,手指夾著煙,「但他精神很不正常。」
「他知道兇手幹了什麼,也看到了兇手留在平台上的腳印和拋擲在院牆外的推車。他想幫兇手掩飾。當無法掩飾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將兇手的罪行攬在自己身上。」花崇眼色一深,「他這麼做,只有一種可能。」
「兇手是他的兒子。」柳至秦道:「只有父母對孩子的愛,才會深到……」
愚昧的地步。
花崇從花壇邊站起來,「走,去查一查他兒子的情況。」
出人意料的是,劉忠貴的兒子劉少友,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經去世。
「去世了?」花崇略微一驚,柳至秦也有些詫異。
「是的。少友走的時候才26歲。」強鳴是洛大後勤部的負責人之一,五十來歲,說起劉家父子,便止不住地搖頭,「老劉可憐啊,老婆早逝,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好不容易把少友拉扯大,哪想在我這麼個年紀時,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劉少友死於一場兵工廠安全事故。
二十多年前,能進兵工廠工作,對普通家庭來說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劉少友從技校畢業後,劉忠貴費了不少力氣,來回托關係,才將他塞進函省一家曾經極富盛名的兵工廠。
在那裡,劉少友當了八年「火工」。
在兵工廠工作有一定的危險性,尤其是火工。全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幾起安全事故。但在那個年代,人們安全意識薄弱,信息也相對閉塞,絕大多數人只知道當火工工資高,也光榮,很少想到生命得不到保障。
事故發生的時候,劉少友不在核心地帶,沒有立即喪命。
但活著,不比死去輕鬆。
他全身燒傷面積高達96%,多個器官衰竭,在兵工廠自己的醫院裡掙扎了半個月,最終沒能挺過來。
劉忠貴是老實巴交的農村人,被兵工廠的領導們耍得團團轉,不知道好端端的兒子為什麼說沒就沒了,最後還是洛大校方出面,才為他討到了一千塊撫恤金。
在當年,一千塊不是小數目。
但一條鮮活的命,絕不止一千塊。
沒了兒子,生活也沒了盼頭,劉忠貴時常在工作上出錯,有時忘了按時鎖宿舍的門,有時誤將學生當做兒子,被投訴了幾回。
校方可憐他,讓他繼續留在學校當宿管,並通過學生會,將他的遭遇告知當時的學生。
聞者無不神傷,更有學法律的學生想要為他討回公道。
但一個失去全部希望的農村老人和幾名羽翼未豐的窮學生,哪裡斗得過勢力盤根錯節的兵工廠。
這事後來不了了之。當知情的學生都畢了業,便沒有人再提及。
時間也許扶平了傷口,劉忠貴很少再犯錯,漸漸地,新來的學生不再知道他背負的傷害,只有後勤部的同事還記得。
強鳴比劉少友大幾歲,剛被分配到洛大時,經常受劉忠貴照顧,空閒時還與劉少友打過幾場籃球。
劉少友去世後,正是他在後勤部牽頭,強烈要求校方出面與兵工廠交涉。這些年下來,也是他明里暗裡幫扶著劉忠貴。
上了年紀後,劉忠貴精神出了些問題。平時看上去與正常人沒有兩樣,但偶爾忘記兒子早已不在的事。
他還琢磨著給兒子討個老婆,不清醒時逢人便說——我兒子生得可俊了,個兒高高的,又有出息又孝順,還在兵工廠工作吶,一個月工資有600多塊!
「老劉在農村的老家已經沒人了,我們不能讓他老無所依,就在新北區給他分了套房,他平時住在那邊,幫忙管理一下小區。」強鳴說:「他犯糊塗,成了嫌疑人的幫凶,的確有錯,但請你們別太為難他。他……他可能是將嫌疑人看成少友了。」
派出所,劉忠貴坐在角落,渾濁的眼中已然有了淚。
二十一年前的檔案證明,他的獨子劉少友,的確早已離世,箇中細節與強鳴所言幾無差別。
花崇靠在走廊的牆上,手上夾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對刑警來說,查一個案子卻撞上另一樁毫無關聯的悲劇是常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一件禍事說不定會牽連出一件喜事,一件喜事時常鉤沉出一件慘劇。
但見得再多,還是會唏噓動容。
劉忠貴已經在醫生的安撫和藥物作用下清醒過來,他睜著哀傷的眼望著柳至秦,乾裂的唇張開,半天沒說出話。
「老人家。」柳至秦蹲在他面前,想說「我們會為你討回公道」,又開不了口。
兵工廠早已倒閉,當初警方未能追責,如今就更是沒有辦法。
片刻,劉忠貴搖了搖頭,眼中唯一的光也淡了去,啞聲道:「我認錯人了,我幫了兇手,對不起。」
劉忠貴斷斷續續講完9號晚上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