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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圍剿(24)
問詢室明亮的燈光下,滿國俊的銀髮顯得格外沒有生氣。
他一雙眼睛毫無神采,像兩枚起了霧的、不會轉動的老舊玻璃珠。
「你早就知道,滿瀟成其實不是你的親生兒子?」花崇問。
滿國俊沉默了很久,蒼老的雙手慢慢握在一起,鬆弛的頸部皮膚隨著喉結的抽動而起伏,像是卡著一口痰的聲音從他嘴裡散出,答非所問:「你們為什麼要告訴我真相?我沒幾年能活了,給我餘生留一些希望,不好嗎?」
花崇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眉心悄然一抵。
「你不確定,你只是猜測滿瀟成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柳至秦追問道:「你在心裡幾乎已經確定了這個猜測,卻沒有求證?」
滿國俊老舊玻璃珠般的眼球艱難地轉了轉,「我是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和你們正在查的案子有關係嗎?他都被砸死多少年了,你們還揪著他不放。有人死了,和他有什麼關係?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已經說過了,我得到了應有的賠償,我從來沒有想過找誰報仇,我也不知道有誰會為他報仇。」
花崇眸光暗下來,逼視著滿國俊,幾分鐘後突然站起身,向問詢室的門邊走去。
柳至秦回頭,「花隊?」
「我去抽根煙。」花崇說,「很快回來。」
門合上時,柳至秦再次看向滿國俊,在對方渾濁的眼中看到許多複雜的情緒。
滿國俊對親子鑑定結果並不意外,也並不憤怒,卻說出了「你們為什麼要告訴我真相」這種話。
顯然,滿國俊早就因為某些原因,猜到了滿瀟成非己所出。
這幾年,他對向雲芳、滿瀟成的態度也佐證了這一點。
但他始終不願意相信,或者說,他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活在懷疑中,既想求證,又不敢求證。
像李立文一樣,他害怕面對現實。
一天不知道真相,他就能欺騙自己一天,卻也在痛苦中掙扎一天。他一邊恨背叛自己的妻子和不該出生的「兒子」,一邊渴望真相不要到來。
之所以會有這種矛盾的反應,大概是因為他曾經非常疼愛滿瀟成這個「兒子」。
他難以接受自己傾注了心血的孩子是其他男人的骨肉。
如此複雜的感情與人性,會催生出什麼結果?
柳至秦十指交疊,撐住下巴,一邊凝視滿國俊,一邊往深處思考,試探著問:「你知道滿瀟成的生父是誰嗎?」
滿國俊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不知道。」
「這個人可能與最近發生的案子有關。」柳至秦逼問,「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
「我不知道。」滿國俊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一根煙的時間,花崇回來了。
門一開一關,灌進一陣冷風。
花崇將煙盒與打火機扔在桌上,手裡拿著滿瀟成一家的調查報告。
打火機撞擊桌面發出的不小聲響令滿國俊下意識朝他的方向看來,但很快將目光收了回去。
「在滿瀟成參加工作之前,你的妻子向雲芳是你們一家的經濟支柱。她在量具廠工作,是一名組長,雖然收入不高,但勝在穩定,端著的是鐵飯碗。」花崇說:「但你,四處給人看店的錢只能夠補貼家用。」
滿國俊眼神空茫,唇動了幾下,似乎想爭辯,但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縮了縮肩膀。
「不過在和向雲芳結婚的時候,你也在量具廠工作,並且是你們廠子裡的生產模範、優秀工人代表。你的工資比向雲芳高,職位也比她高。」花崇語氣平平,如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們本來可以穩穩噹噹地過下去,但在滿瀟成7歲那年,你遭遇了一次生產事故,一柄鋼刺戳穿了你的腸道。」
滿國俊垂下頭,低喃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是什麼量具工人了。」
「量具廠承擔了你的治療、護理費用,但你雖然傷愈,身體卻落下永久病根,根本好不起來。出院之後,你已經無法勝任原來的工作。量具廠體恤你們一家,將向雲芳調到你的崗位上,工資一分不少,還增加了一些補助,而你被調去看守庫房。本來這個安排對你來說是好事,工作清閒,適合調理身子,還有一筆穩定的收入。」花崇頓了頓,又道:「但你不願意。在看守庫房半年之後,你就從量具廠離開,開始去各種私人小店裡打零工。」
滿國俊不說話,眼珠卻一直不安地左右擺動。
花崇往前一傾,「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留在量具廠守庫房嗎?」
滿國俊始終不語,眼珠擺動的頻率越來越高。
柳至秦看了看對峙的二人,難得地發現,自己沒能猜出花崇這麼問的目的是什麼。
「不願意說嗎?」花崇下巴微揚,「那我就只好隨便猜一猜了。如果猜得不對,麻煩你別太介意。」
滿國俊不安地動著身子,喉嚨發出幾個單調的音節。
那音節像是刻板的拒絕。
花崇沒有理會,「滿國俊,你曾經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在你們家裡,你是頂樑柱,是收入最高的人,你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你把自己當做一家之主。但事故讓你失去了健康,進而失去引以為傲的崗位。向雲芳不僅取代了你在工廠的地位,還取代了你在家裡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