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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仇罕的額角時不時鼓起,「對喜歡畫畫的人來說,那裡的確是個好地方。可能對男人來說,也是個好地方吧。」
柳至秦剛從曼奚鎮回來,當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仇罕接著說:「那裡的女人過得特別慘,和大城市裡的女人不一樣,她們……」
花崇打斷,「說重點。你為什麼要殺人?怎麼殺的?」
仇罕尷尬地擦了把汗,「好,好,說重點。我,我……」
「你殺的那個人,是不是叫梁超?」柳至秦突然問。
仇罕兩眼圓瞪,就像被雷擊中了一般,先是僵硬地坐直,而後猛烈地顫抖起來。
花崇嘆了口氣。
片刻,仇罕慘笑兩聲,攤開雙手,眼裡有淚光,「你們果然已經查到我了!我逃不掉的,我逃不掉的!殺人償命啊,我根本躲不掉!」
柳至秦眯了眯眼,喉結滾動,卻沒有告訴他——警方並沒有將梁超的死與他聯繫起來。自己知道19年前曼奚鎮有個叫梁超的人被捅死,僅僅是因為梁超是另一樁殺人案嫌疑人的前夫。
世上的事有太多巧合,大約這也是恢恢法網的組成部分。
仇罕抹掉眼角的淚,開始講述塵封19年的血案。
當年,16歲的他還是個熱血少年,懷揣畫家的夢想前往茗省的邊陲小鎮。曼奚鎮的自然風光和人文建築令在鋼筋水泥城市裡長大的他著迷。他在便宜的招待所住下來,每天背著畫板外出寫生,晚上去鎮上最熱鬧的地方吃飯。
在曼奚鎮待得久了,他漸漸發現,這是個嚴重重男輕女的地方。男人可以隨意打罵女人,女人不能還手;各家各戶的家務事都由女人包攬,男人只負責工作,但在落後的小鎮,男人們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工作可做,他們遊手好閒,沒事就去茶館喝茶打牌,靠著上頭撥下來的扶貧資金過活;每家都有很多女孩兒,兒子幾乎都是弟弟,如果一個女人沒能給丈夫生下兒子,那她就必須生到不能生為止;在城裡被禁止的「野B超」橫行,女人們有了身孕,都會被送去檢查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一些懷著女孩的女人,會被拖去打胎。
這太殘忍了,他無法理解。
有一天,他親眼看到一個嚎啕大哭的女人被拖進醫院。那女人蓬頭垢面,大聲喊著:「讓我生下來吧!讓我生下來吧!」
無人理會。
最令他感到膽寒的是,強行拖拽那個女人的數人里,居然有三個女性。她們看上去年紀不小,想必已經為人母,可逼迫另一個女人打胎時,她們竟然比在場的男性更加興奮。
是興奮,甚至還有喜悅。
他想不通這樣的表情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們臉上。
那天,他破例沒去寫生,而是找到鎮政府反映情況,可一腔正義、血氣方剛敵不過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
那些坐在辦公室的人告訴他,這地方就這樣,女孩生下來就是受罪,政府管不了,也沒法管,如果有女人想徹底離開這裡,去外面生活,那政府會出力,儘可能地幫助她。可是生活在這裡的女人極少有人能鼓起勇氣離開,她們已經習慣了被壓迫,習慣了被管束,你給她們自由,她們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從外地調來的年輕基層幹部拍著他的肩說:「你這個外地人就別摻和了,好好畫你的畫。一個人連自救的勇氣都沒有,我們就算想救她,也是白費力氣。你還小,才16歲,你什麼都不懂。我來這兒兩年了,看也他媽看夠了。」
他氣不過,卻也無計可施。那個基層幹部說得對,自己才16歲,花的還是父母的錢,連正式的工作都沒有,有什麼資格和途徑去管這鎮上每天都在發生的事?
慢慢地,他的心思從畫畫轉移到曼奚鎮的男女不平等問題上,時常想應該怎麼辦。
可16歲的少年,又想得出什麼辦法。
在曼奚鎮待了幾個月之後,初來時的興奮感已經蕩然無存,他開始厭惡這裡——厭惡這裡粗暴無禮的男人,也厭惡這裡懦弱愚蠢的女人。他買了回洛城的火車票,打算再過一周就回去。
但在這最後一周,他失手殺了人。
那個人叫梁超,「休」了無法生育的老婆,很快娶了一個剛到法定結婚年齡的年輕姑娘,卻仍是終日打罵。
既然已經決定回家,仇罕就懶得再畫畫了。每天,他都坐在茶館裡發呆,思考自己的將來。
他想,回洛城之後,一定要將在曼奚鎮的所見所聞整理下來,找一個報社曝光,一個不夠就找兩個、三個!
那個年代,報社具有非同凡響的影響力。
在這裡他什麼都做不了,可是離開了就不一樣了。城市裡打著「男女平等」的標語,工廠里時常播放「女人能頂半邊天」的廣播,自己肯定能救這些生活在水深火熱里的女人!
少年的希望,總是那麼單純,單純到不切實際。
在茶館裡,他遇到了梁超,梁超正在大聲議論自己高學歷的前妻和年輕貌美的老婆,用極其難聽的話語將她們貶得一無是處,說起房事時也毫不遮掩,下流而低俗。
他聽到了很多聲「逼」、「操」、「干」
一幫男人們猥瑣大笑,喝彩聲不斷,他卻聽得面紅心跳,既尷尬又憤怒。
他本來可以忍住,但當梁超離席而去時,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