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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肯定是個陷阱。”張老師說,“不過沒關係,這是一份顯失公平的協議,法院不會支持他的賠償要求。”
“怕的不是金錢上的賠償,”張義說,“我白天說的話是真的,他絕對不是人!不信你到窗口看看!”他的汗水又流了下來,連忙用手抹了抹。
“我看看。”張老師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想要我做什麼?去勸說別的人?”
“拖時間。”張義說,“你儘量把他拖在你家裡,我們就可以多勸幾個人。”說完他朝窗口看了看,“他快出來了,我得先走。”
張老師還想說什麼,但張義已經走了出來。他剛走出門,便聽見第五戶人家的門在響動,他慌忙貓腰藏在張老師家門邊的石獅子後。石獅子非常小,好在巷子裡沒有路燈,只有從各家窗口露出的燈光照著,影影綽綽看不大清楚。他清楚地聽見權宗那毫無規律可循的腳步聲忽快忽慢地走過來,走到張老師家門前,敲了敲門。
張老師打開門,權宗對他笑了笑。張義聽到一個清朗的年輕人的聲音,這聲音讓他想到剛剛從高中畢業的學生。他真是會投人所好啊,對著什麼人就露出什麼模樣,對著老師就裝成學生。
“張老師,我想跟您談談。”權宗的聲音很有禮貌。
“請進。”張老師的聲音有些顫抖。這反倒讓張義放心了。顫抖說明他已經見到權宗非人的一面,那麼他至少不會落入陷阱。等張老師家的門關上,他才長舒一口氣,從石獅子後鑽出來,怕權宗從窗戶里看見自己,貓著腰朝前走了幾步,這才站住身子。他發現自己身上完全被冷汗濕透了。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緊張過。他正要往前走,忽然回頭看了看張老師家裡窗口露出來的亮光:張老師不會有危險吧?
他只略微停頓了一下便往前走,現在沒有時間停留。他預感到權宗要做的事情非常可怕,如果不阻止他,對丁字巷來說,很可能是場滅頂之災。
他用粉筆在第十戶人家的台階上畫了個圈,這表示他已經來過,李工程師他們便不會再來。當他進入第十戶人家時,聽到李霞也已經出來,進入了第十一戶人家。他們的行動怎麼樣?是否有人相信他們的話?現在沒有時間交流這個問題,必須搶在權宗之前把每戶人家都走訪到,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
九
呵呵呵,持續的笑聲穿越夢境。李書猛然醒來,發現那笑聲並不是自己的夢,它實實在在地從窗外傳來。窗外天色依然朦朧,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湊到窗口。空蕩蕩的巷子裡異常寂靜,看不到一個人。他看了看鬧鐘,才5點半。那笑聲從右側傳來,那個方向除了起得特別早的張義和李工程師,看不到其他人。可笑聲依然不斷傳來,是個女人的聲音,持續均勻,從不停頓,聽得人瘮得慌。他推開門往外仔細看看,看到張義和李工程師也在朝笑聲發出來的地方張望。
笑聲從賣豆腐的老莫家傳來。李書往前走了幾步,快到老莫家門口時,才發現老莫貼著牆站在他家門口,單腿站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臉上帶著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仿佛被什麼事情驚到了一般。在他身邊,敞開的大門裡,莫大嫂坐在躺椅上,對著巷道不斷傻笑,臉上一副痴呆的模樣。
“莫叔叔,你們這是怎麼了?”李書吃驚地問。
老莫目瞪口呆直視前方,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李書忍不住走上前,想要推推他,手腕卻被人抓住了。張義和李工程師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他面前。
“簽協議的不只你一個人。”張義冷冷地說。他們兩人對視了一陣,李書冷笑一下,轉身往回走。
“你會後悔的。”張義在他身後道。
李書肩膀抖動了一下,並沒有回頭。
他直接走進自己家中,將大門關好,那痴呆的笑聲依然從窗口飄進來,關上玻璃窗,依然能聽到笑聲。他聽得渾身冒汗,倒在床上,用枕頭捂住了自己的腦袋。他在枕頭圍就的黑暗空間裡瞪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回想著張義昨晚跟他說的話。張義說權宗不是人。關於權宗不是人的證據,他也親眼從窗口見到了。那時候他就感到了害怕。協議已經簽訂了,想反悔也來不及,如果對方真的不是人,那就更加不能反悔——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呢?權宗那千變萬化的身姿如在眼前,在昨夜的窗口,李書可以確定,權宗曾經對著他的窗口笑了笑,在那一剎那,他仿佛看到權宗露出了兩顆獠牙,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獠牙和微笑都消失了。權宗的目光正視前方,仿佛從來沒有留意過他的窗口。他慌忙把頭縮回來,躲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喘氣。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協議的事,但張義一開口就提到了協議,並且肯定李書已經簽訂了這份協議。他想知道李書協議的內容,李書咬緊牙關不承認。張義臨走時的目光很失望,也很擔心。他怎麼能明白李書的心思呢?李書不僅是覺得這份協議的內容丟人,更要命的是違約賠償金數額太大,他沒有膽量向別人透露一個字——尤其是在知道了權宗具有非人的特徵之後,恐懼已經將他的膽子徹底融化了。現在,這枕頭和被褥圍成的小小空間,是唯一可以給他安慰和保護的地方。在剛才之前,他還在僥倖地想著,自己只需要做一個星期那樣古怪的動作,協議就可以到期。想像中的那動作並沒有多麼驚世駭俗,以至於看到老莫夫妻的古怪舉動時,他完全沒有把這事和權宗聯繫起來。張義的提醒讓他的心打著旋兒沉入無底深淵,他這才想到,自己答應了要做的事有多麼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