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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四周,慘白的月光下林木森森、荊棘密布,地面上儘是落葉的屍體,空氣里彌散著與死亡近似的氣息——但這裡並不是墓地,事實上也不適合墓葬。
土壤的pH值只有4.2,而且樣本實驗的結果表明,這些顏色近似於紫色的泥土對金屬尚有輕度的腐蝕性,更何況是木頭做的棺材?
一年,不,最多半年之後,木板就會徹底腐爛,進而是棺材裡的所有內容。不過,現在都是火葬了,人死之後不過是一捧灰燼。腐蝕對骨灰來說並沒有什麼威脅,最害怕被腐蝕的其實是活人——因為活著的肉體才會感覺到痛苦。
我不打算多嘴,去破壞一個葬禮並不是我到這裡來的目的。
驅使我繼續窺視的是職業本能。
我叫沐離,是一個小說寫作者,而我的另一個身份是秘錄社的專職記錄員。
秘錄社簡稱SFO,是一個民間組織,由上千名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記錄員組成,其職責就是按照秘錄社的要求去收集一些特定的資料和數據。所謂秘錄,顧名思義,也就是秘密記錄的意思。而我們所收集的信息,自然也就是一些鮮為人知的東西,或者是那些流傳甚廣卻從未被證實過的傳說。事實證明,後者潛藏的秘密往往更令人瞠目結舌。
我之所以接受這份工作,除了本身的興趣之外,秘錄社提供的豐厚薪酬和活動資金也是極富有誘惑性的,因為有了足夠的金錢,我便可以不用為了生計寫作那些討好和應景的作品,而可以專心於更為純粹的創作,同時在秘錄社的工作經歷又能為我的寫作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有時秘錄社甚至還會把一些資料特地送上門來,出於某種目的要求我以小說的形式發布出去,從這方面來看,這幾乎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美差。不過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它既是美差,但有時候也是地獄。尤其是當我發現那些將會成就一篇巨作的素材,而它們偏偏又被秘錄社歸為絕密檔案的時候,我就瘋狂地想要背叛這個職業。
當然,這種事從未發生過。因為我的大腦里被植入了一枚晶片。更確切地說,是一個由晶片控制的微型金屬膠囊,裡面含有一種可以破壞海馬區細胞的病毒。人腦海馬區是主管記憶的。這就意味著,一旦我有違規行為,這枚晶片的控制中樞就可以遠程打開這枚膠囊,將病毒釋放出來,屆時我會失去所有的記憶——除了秘錄社的,還有我自己的。
是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但不要就此以為我是一個為了私利而甘心淪為奴隸的人,之所以會接受這樣的危險條件,是因為理智地來說,我認同秘錄社的防禦措施——記錄員們所接觸的某些東西確實不適宜公開:有的會引起恐慌,有的則會引起欲望,而這兩者,往往都是邪惡的始作俑者。
人類是一種變性極大的生物,我雖自詡正直,但是也不敢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變質。這世界有太多的危險,也有足夠多的誘惑,有時戴上緊箍未必是壞事。
人們也許會說,每個人都有權知道真相。但事實是,真相的面貌跟網友一樣,在你看到它的時候會寧可自己從來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
或許人們又會問了,既然真相不能公布出來為人所知,那麼秘錄社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尋找和記錄這些東西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是無聊還是居心叵測?
秘錄社的第一條綱領上說,記錄真相,是為了在需要真相的時候能夠貢獻出真相,而秘錄真相,是因為在這種需要沒有出現的時候,有些真相就像核彈一樣可怕。
我不知道這是否能說服別人,總之我是信服的。
因為我曾經親眼看見有人為了追尋所謂的真相而弄到家破人亡眾叛親離,而到最後,那真相不過是一張A4紙就能寫完的故事。讀者們獲得五分鐘的趣味,當事人卻留下一輩子的痛苦。但這痛苦其實本不用發生,的確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送葬的隊伍終於離開了。
他們在本應立下墓碑的地方植下了一棵高大的柏樹,於是這座新墳完全融入了周圍的環境,我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了整個過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裡會有一座墳墓。
但可以肯定的是,深夜秘葬絕不是此地的風俗。
我在這裡已經待了差不多半個月了,收集了大量關於民風民俗的信息,並沒有類似的做法。
仰望著這棵高大的柏樹,直徑一米左右,高約十米,綠冠豐茂,方圓四五里並沒有柏樹,所以這樹應該是專門從別處運來,提前放在這裡,專為了墓地而準備的。粗壯的樹幹上干紋突出,扭結盤旋著樹身,在五六米的高處有一個樹結突,形狀竟然酷似一個龍頭——額上有角,甚至可依稀辨別出雙目。
一條樹龍!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二
四川,自貢。
內陸的鹽都,同時也被人們稱為“龍之都”。
在自貢市東北郊約十一公里的大山鋪鎮,有一個中侏羅紀恐龍及其他脊椎動物的化石遺址,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四年,共清理和發掘出上萬件恐龍的化石骨骼標本,完整和較完整的骨架三十餘具。其恐龍動物群包括三個綱、十一個目、十五個科近二十種,包括長達二十米的亞洲第二長龍、植食性長頸椎蜥腳恐龍、兇猛的食肉性恐龍、身體矮小的鳥腳類恐龍和極珍貴的原始劍龍等,這些在國內外同地質時代的地層中極為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