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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雲秀一聽,眼圈都紅了,心神慌亂地伸手就去掏旁邊的一籃子衣服,一件件擺開攤在眼前,仔細地看,淒楚地道:“我的閨女啊我的好閨女……”頭一低,眼淚又止不住地掉,想來那都是女兒以前穿過的衣裳,她放在床頭朝夕看著,那百般念想縈繞心上揮之不去。
唐詩舒了舒眉頭,一臉溫和地伸手去拍那身衣服,仿佛哄襁褓中的嬰兒入睡似的:“湯蓉啊湯蓉,你聽見沒有?你媽媽,她並不是想不要你……”
我和唐詩比肩而站,那一霎仿佛隱約聽見孩子的嗚咽聲,若有似無,縈縈繞繞,再看床頭邊上,模模糊糊地映著一個影子,明明是看不清晰的景象卻似烙在腦海里一般,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那叫湯蓉的孩子就在那兒,她穿著那件花花綠綠的百家布棉襖,拉著她媽媽的手指,輕輕握了握,墨黑的一雙眼清,淚撲簌簌地掉,卻是朝程雲秀咧著嘴笑,眉眼彎得如月牙一般。
那一刻心中不知道是暖還是涼,多好的一個女娃,為什麼就要不得?但某些東西根深蒂固了,你就算知道它不應該這樣,有時候迫不得已它就已經是這樣了。
回來的路上,我問唐詩:“那孩子走了嗎?”
他神色淡薄,抬手託了托眼鏡笑著說:“走了。”
我在腦海里將事情來去理了一次,掏出煙來給唐詩遞過去一根:“之前那雙胞胎沒了一個,不是說是因為一個蓮生子沒拴住嗎?”
“實際上給他們拴的人也就拴了一個。”唐詩點上火狠狠吸了一口,緩緩道,“我見那媳婦被那東西纏上,起初以為是還有一個童子沒拴住才這樣,卻沒想著是他們家的女兒。”
“也就是說本來懷的就一個?”
“你不是說懷兩個也有變一個的可能嗎?”他忽然一臉無賴地笑起來,“那我怎麼說得准。”
我心想也是,便沒再問下去。此時,已是接近夜裡十二點了,地鐵早已停運了,附近又沒有夜班車的車站,兩人只好徒步往回走,看看半途能不能攔上計程車。彼此都各有心事地緘默著,估計也為這事納悶得慌,行過一路都相對無話。唐詩找個路邊的垃圾箱捻熄了菸頭,忽然回過身說:“我跟你說,蓮生子生出來的孩子,都是童子命,活不過二十歲的。”
我怔在那兒,霎時接不上話。
這時前方剛好駛來一輛打著紅牌的計程車,唐詩二話不說邊走路邊去揮手攔截,一邊回身來催促我快點,我急忙走過去,把煙掐掉扔進下水道去,唐詩給我開了一扇車門,等我進去他才彎身鑽進車裡,剛坐定,他忽然用很淡然的語氣問我一個很裝的問題。他問:“莫辭,你相信報應嗎?”
我頃刻就愣了愣,就這件事來說,確實也是他們咎由自取,便頷首道:“我信……”
“為什麼?”
這能為什麼?
“任何事,因果緣由總會有的吧。”
唐詩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盯著我,眸色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卻笑著喃喃道:“也是啊,因果緣由……”
我瞠然看著他,車外流光將他那張臉映得暗沉抑鬱,輪廓分明。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升騰起來,我忽然覺得,我對面前這人的了解,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第七個故事 龍地
文/漆雕醒
老八的故事講完後,老大說:“其實我們那兒也差不多是這樣,為了要個男孩,也有人聽信神棍或者神婆的話去拴小鬼,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就這麼幹過,但是後來生下來還是女的呢,根本不靈,找那神婆退錢,人家早就走了!其實生男生女的有什麼的嘛,我倒覺得女孩好!”
老四張夏文接話說:“就是就是,真想不通那些重男輕女的,現在房價多貴啊,我要是女的多好哇,男的結婚不管怎麼樣,看現在這情形不買個房子甭想結婚!”
老七這時開口說:“扯得有點遠了,還是回歸主題吧,我來給大家講個故事,你們都知道我是四川自貢人吧,但是你們又知不知道自貢又稱為‘龍之都’,是龍的故鄉,現在還有很多恐龍的化石呢,我說的這個故事跟龍有關……”
一
夜風,如一隻只鬼爪,無影遁形地襲擊著它們所能接觸到的一切物體。
臉、脖子、手……所有暴露出來的皮膚都在拼命抵禦著試圖鑽入骨髓的寒氣,我咬著牙,一動不動地藏在一棵大槐樹後,盯著距離我藏身之處大概三十米遠的那一片空地。
四個白色的燈籠。
一口黑色的棺材。
七八個披麻戴孝的男女。
與白天那場葬禮截然不同——這裡沒有鞭炮聲、沒有哭聲、沒有說話聲、沒有念經聲……被風颳得嘩啦啦作響的樹葉聲甚至壓過了送葬隊伍的腳步聲。
就在上午九點,我親眼看見同一批人哭哭鬧鬧地將一口棺材送往市區東郊的公墓,死者是他們的父親,據說是得了癌症,七天前在醫院去世。
那麼現在,他們埋葬的又是什麼人?
按道理,只有至親才應當為其披麻戴孝,如果都是至親,那為什麼一個葬得極盡喧譁,另一個卻葬得如此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