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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切都安靜下來,我對面那小流氓露出驚恐的神情,喬南發出一聲尖叫。我回過頭去,看到另一個小流氓衝刺出門,喬北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我腦子又轟地一響,一把撲過去,看看喬北,他眼睛大睜,瞳孔已經放大了。我扶起他,手上沾滿了血,他的胸口鮮血直流,太陽穴那裡有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警察和救護車很快就來了,醫生檢查了一下,就把位置讓給了法醫。之後我一直抱著喬南,因為她在不停地發抖。警察一遍又一遍問我事情經過,我一遍又一遍重複。周圍的鄰居也做了證明,逃跑的小流氓在他朋友家被抓住了,喬北被直接送到了殯儀館,晚上八點的葬禮。
喬南想讓我陪她,抓著我的衣襟不放。但我頭疼欲裂,渾身好像被撕開了一樣,肩膀上、大腿上,到處都是瘀傷。她說要陪我上醫院,我搖了搖頭,一個人打車回家了。
回到家裡,什麼也來不及想,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六點五十分了。我想起還得參加喬北的葬禮,吃力地從床上挪到地面上,發漲的腦子還有些不清醒,心中涌動著難言的悲傷。
喬北死了!我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就這麼死了!我抽了支煙,帶著對往事的回憶走進洗手間,從鏡子裡看到自己滿臉胡楂兒,神情憔悴,掏出剃鬚刀剃鬍須,這還是喬北送給我的剃鬚刀,是今年的最新款……我忽然渾身一震!查看肩膀和大腿,黑色的傷痕和昨天見到的一模一樣。
而這所有情節,從我起床到現在經歷的一切,都和昨天下午一模一樣。
我忽然感覺到恐懼——昨天下午喬北的死,和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之間,仿佛有什麼聯繫——昨天下午我感覺到喬北死了,今天上午他就死了——難道,我有了預知的能力?
我渾身發冷,回到臥室想了好一會兒,掏出手機看了看日期:二○○八年六月十四日。我會記住這個日子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手指碰到了綠色按鈕,上一個電話是打給喬北的,現在它重撥了。可是喬北已經死了,不會有人接電話了。我剛想把電話按掉,電話已經通了,一個變形得我幾乎辨認不出來的聲音在喊:“江村你怎麼還不來啊?快來幫忙啊,我一個人照管不過來這麼多花圈……”這話和昨天一模一樣。
我匆忙說了句“我就來”,就把電話掛了。也許,昨天我只是做了場夢,在夢裡我預見了喬北的死亡。我這麼對自己說。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殯儀館,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喬北蠟黃著臉躺在棺材裡,穿著一身原本是留給他爺爺的古怪壽衣。我繞著棺材轉了三圈,幾次開口想把自己的夢告訴喬南,卻總是說不出口。
就這樣繼續往下走,我甚至連那些人會有什麼樣的台詞、什麼樣的表情,都很清楚,有時候我惡作劇地想改變昨天夢到的一切,故意想破壞夢中已經定好的台詞,但,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岔子,一切始終依照預定進行,就像依照預先寫好的劇本。
三
第三天
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床上,我預感到不妙。翻身坐起來,查看身體,昨天打架留下的傷痕已經完全消失。我光著腳跳下床,開門,門打不開。掏出手機,屏幕上沒信號。和昨天一模一樣。手機上顯示的日期是:二○○八年六月十四日。也和昨天一樣。我額頭上冒汗了。
當然我思緒萬千,可是一切都沒有意義,我找不到真相,只是在等著。到了昨天那個時候,手機響了,是喬北的聲音:“江村,你在幹什麼?”一個死去的人在給我打電話!他已經死去兩次了!我現在確定,前天的事不是夢,就像昨天的事也不是夢一樣,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切都在重複。
“快出來,我這邊有麻煩了。”喬北說。
我忽然怒不可遏——什麼力量在重複這一切?我必須重複昨天說過的話嗎?
“你已經死了!”我對著電話大喊。
然而,我聽到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是:“什麼事?”和昨天我說的話完全一樣。
“有幾個小流氓,到我店裡收保護費。”喬北說。
“你已經死了!”我繼續大喊。
“我馬上過來。”——發出來的聲音並不依照我的思路,它嚴格按照昨天的軌跡,連語調都沒有改變,仿佛我身體裡藏著另一個人,他在控制我的一切。
我想藏在家裡不出去,但那股看不見的力量推動我出門,在我強行想搭上一輛公交車的時候,它讓我老老實實站在路邊,找來一輛計程車。一切都和過去一樣,我知道會看到什麼。
在喬北的小店裡,兩個流氓在撕喬南的衣服,一個大漢把喬北按在牆上。我內心對這一切充滿厭倦,可我的表情在憤怒,有一股力量強迫我狂跳過去,和喬北並肩作戰。之後,喬北死,喬南尖叫,警察來了,我回家去睡覺,然後起床,葬禮。
第四天
今天和昨天一樣,仍舊是二○○八年六月十四日,我想在牆壁上劃下痕跡記錄這樣重複的次數,但無論我多麼用力,牆壁上什麼印記都沒有留下。一切都在重複。
第五天
今天和昨天一樣,在重複。我想寫日記記下這些事,可是筆在日記本上不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