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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
還在重複。喬北死了六次了,我現在對於死亡無動於衷,只是希望這種循環快點結束。
在葬禮上我想瘋狂地大笑,但那種力量控制著我,它讓我表現得符合我的角色——一個剛失去好朋友的男人。
第七天
重複。我像是在演戲,照著劇本,什麼都不會改變。
我懷疑自己瘋了。
……
第三十天
沒有意義,重複沒有意義,自殺吧。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皮竟然這麼厚實,狠命地劃了無數刀,在手腕上連個白印都沒留下。
砰砰砰地用力撞牆,頭暈眼花,可就是不死,也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第三十一天
第三十二天
……
第六百天
今天和以往沒什麼區別,仍舊是二○○八年六月十四日,所有在這一天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喬北死了,喬南扯著我的衣襟讓我陪她,她的眼神是我熟爛了的驚恐和悲傷,和往常一樣,我搖了搖頭,打了輛車回家。
什麼都沒有改變,連我開門的時候遇到的那隻蜘蛛,也一樣沒有逃過我皮鞋的踐踏,儘管我對它惺惺相惜,很想饒它一命,可我的腳不同意。
按慣例,當門關上以後,我會迅速把自己扔到床上,然後人事不知。然而,就在我朝著臥室的方向邁步時,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不睡呢?
既然當我獨處的時候,我可以自由地有一些行為,不必受每日重複的限制——當然前提是不改變任何東西——但這種自由現在看來也是可貴的——既然如此,我又為何要將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浪費在睡眠上呢?既然事情不可改變,即使我不睡覺,明天早晨,我依舊會恢復元氣,所有的傷痕都會消失,我倒不如利用這段時間來研究研究我遇到的怪現象。
或許,此時門會打開呢?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咬緊牙關,用力一拉門。
門開了。我被突然敞開的門嚇了一跳,愣了幾秒鐘後,立刻沖了出去。
一路衝到樓下,太陽很毒,地面上沸騰著熱氣,四周不見一個人。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但畢竟有了變化,這是個好現象。
我沿著樓前的路走出小區,快走到馬路上的時候,聽到汽車鳴笛。穿過兩棟夾在一起的樓房,就是馬路。當我走到那兩棟樓房中央時,忽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橫在前方,就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圍牆,阻斷了去路。我試了又試,沒有任何縫隙可以讓我通過。
呸。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惱怒地轉身,朝另一邊的生活區深處走去。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有些路可以走通,有些路卻怎樣也無法通過。沒有遇到一個人,能夠聽到有人在房子裡說話,遙遠的馬路上和大街上能聽到人聲喧譁,可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人。
我就這樣遊蕩了許久,來回晃蕩,始終不願意回到自己的房子裡去。太陽越來越斜,估摸著是晚上六點五十分——也就是往常我午睡醒來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到四周的一切都扭曲變形,沒等我反應過來,眼前一黑。
再睜開眼,我又回到了自己家中,在床上,手裡拿著手機,不由自主地撥打喬北的電話。
和以前一樣。
……
四
第二十五萬四千一百二十六天
一天又一天重複,我不想再敘述我的心情。所有的人都和我沒有關係,這是我的感覺,他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相同的表情、動作、語言、劇情,我感覺不到他們豐富的內心。每天見到相同的人,感覺上,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
尤其在下午,我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裡,走街串巷,走了這麼多天,始終沒有遇到一個人。我猜世界上發生了極其可怕的事情,而我是唯一的倖存者。我感到極度孤獨。
每天,我會朝著那些阻礙我去路的、看不見的圍牆用力踹上好幾腳,也許是為了泄憤,也許是為了期待奇蹟——我不知道,幾十萬天過去了,我沒有老,也沒有死,生活就這樣繼續,而且將永遠繼續,會有奇蹟出現嗎?
而奇蹟就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出現了。早晨,起床後,看看時間,離喬北打電話來還有兩個多小時,這表示我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我在屋子裡轉悠著,不知道該幹什麼。純粹是無意識地,我打開日記本,想看看自己寫的日記。
在這些漫長的歲月里,我曾經無數次打開日記本,上面的每一行字、每一個污點,都已經爛熟於胸。當我翻到日記的最後一頁時,我的心狂跳起來。這不是我熟悉的那最後一頁。往常,日記的最後一頁,是二○○八年六月五日寫的一篇日記,記錄的是我和喬北、喬南打網球時發生的一些事,很短,只有幾行。
但這篇日記明顯是新出現的,日期是二○○八年的,有好幾頁紙。日記的筆跡,分明就是我自己的,可我印象中從來不記得六月十三日曾經寫過日記,在過去的幾十萬個日子裡,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篇日記。實際上,連六月十三日曾經發生過什麼,我也記不太清了。我深深吸了口氣,開始閱讀這篇新的日記。
五
二○○八年六月十三日,日記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