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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意識到,我自己的身世的迷離。大伯在這個時候搬出這個話題,是否在提醒我,有些事情我是得知道了?
以後幾天,“身世”這個詞不斷在我腦子裡出現。父親、母親,這個原本離我遙不可及的字眼一下充斥在我的大腦里。我知道,我絕對有權利和義務知道我的身世。
我決定去問奶奶,但走到她房門口聽到裡面傳出來的咳嗽聲,我又折了回去。
二伯的事後,她突然也病了,家裡兩個病人,氣氛比二伯的棺材停放在堂屋時更壓抑。
在經過二伯家正宅的時候,我撞見了二伯母,她匆匆忙忙地進來,手裡似乎抱著什麼東西,警惕地瞥了我一眼,急忙鑽到了屋裡。
我停留了一下,我從小就跟二伯一家生活,小院子看起來還是那般親切。也許,我的身世他們應該是最清楚的吧——我想。可是現在,這樣的局面,二伯母又怎麼會告訴我呢?
我正欲走,房門開了,二伯母探出個頭,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晚飯來這邊吃吧,陸夕想看看你。”
陸夕?陸夕!我差點兒忘了,他是二伯的孩子。可是很不幸,他患有痴呆症。
四
下午我說晚飯二伯母要我到她那裡吃時,大伯家所有人瞬間都“靜止”了。
氣氛驟然冷下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你二伯剛走,她說的氣話你不可當真。”大伯母低頭做著自己手頭的事情說,沒有看我,“也好,去看看陸夕吧,那孩子也怪可憐的。”
在去二伯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個弟弟。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被鎖在房間裡,二伯兩口子像隔離瘟疫般的不准我靠近他,所以我們並沒有過多的接觸。據說他的八字不好,當然也得到了這樣“應有”的待遇。
這樣一想,我不禁對他生出不少同情。
“來了?”打開大門就撞上二伯母,“我還說去那邊叫你。”
我嚇了一跳,突然對二伯母溫和的語氣不適應——前所未有的溫柔。“嗯,麻煩二伯母了,我應該來幫忙的。”我走進去,二伯死後的燃木香味道還充斥著這個院子,令人感覺到初秋的傍晚更加淒冷。
堂屋的飯桌上已經坐著一個人,我一眼看去,十分詫異,瞬間又想起來了——陸夕。他居然有著和我相同的年紀,在我的意識里,他只是一個長年被鎖在屋子裡的孩子——我忽略了,原來我們都在成長。
如果不是他這時在桌子對面對我眨起傻笑的眼睛,我絕對會認為那個低頭扒飯的身影就是二伯——他們是如此的神似。
我遲疑地走進堂屋,因為離二伯下葬還不到七天,按照習俗,要用一把黑傘打到牌位之上,下面擺放上每日給死者的食物,供到堂屋正中的神位跟前。此刻,我在黑傘下看到:黑色的牌位上,被人用血色的東西寫上三個繁體的“火”,從上到下、從大到小依次排下,猙獰得就像一個個火構成的魔鬼。而在“魔鬼”之下,一頁黃紙上寫著一個生辰八字。那時,我對二伯家的人沒有太多了解,不知道是誰的。
二伯母往我碗裡夾進一塊肉,“凡子,以前是二伯母對不住你,希望你不要記恨,我們畢竟是一家人。”她對著我疑惑的臉露出淡淡的苦笑,“嗯,他就是陸夕,只比你小七天,要是陸顏還在也這麼大了。”
“陸顏。”我問,“是誰?”努力地扒了口飯。面對現在這樣一個場景,我心裡只有淡淡的傷感——一個新寡,一個殘子。
二伯母放下碗,給旁邊的陸夕端來一碗水,愛憐地看著他像小豬般咕嘟咕嘟地吞咽著。“陸顏,是陸夕的雙生哥哥。”
“雙生?”
“你們還有其他孩子?”我送到嘴邊的筷子又放了下去,“那,陸顏他……”
“他死了,和你爸爸一起死的。”二伯母突然打斷我,激起我一身疙瘩,完全又恢復到小時候呵斥我那般嚴厲。
“我爸?”看著二伯母突然放光的眼睛,這幾天來一直困擾著我的字眼一下被我喊了出來。
“知道嗎?如果不是他抱著陸顏投了金沙江,你現在完完全全就是陸夕這般痴。”二伯母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氣平和了下來。我看著扒了口飯後又衝著我們傻笑的陸夕,一下子被她的話嚇到了。
我突然邏輯混亂了:我會是陸夕這般傻——如果爸爸不死!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突然覺察到二伯一家恨我入骨是有原因的,也許真是我們家做了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
“對,你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二伯母坐回飯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清明已經死了,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安撫般地摸著陸夕的頭,“凡子,你現在也長大成人了。你看到清明那天的墳場,以後家裡要是遇到什麼事,請你看在我們養育你的分兒上,照看好陸夕。”
我呆了一下,說出這樣的話,必定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一陣風吹進來,我全身一個寒噤。二伯牌位前的蠟燭被吹滅了一支,房間突然暗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