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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肚子餓了。
真想吃點兒東西。睜開眼睛,一看表,指向6點24分。外面天色暗淡,分不清是早晨還是晚上。已經記不清自己在昏迷狀態下過了幾天,只覺得肚子餓。我艱難地立起身,坐了起來。什麼東西在沿著下巴流下來,用手一摸是膿水,是縫嘴唇時產生的傷口發炎流出來的。沒關係,只是想吃東西而已。好幾天沒有吸取營養的身體很虛弱,打開房間的門都需要超人類的精神力量。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肚子餓了。
通過縫線之間的間隔鼓起的嘴唇時而嚅動,不像剛縫上的那天那樣痛了。線通過用針捅開的洞,“嗖嗖”地通過嘴唇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都讓我起一身雞皮疙瘩。嘴唇左邊只留下吸水用的縫隙,將其餘部分全部縫上時的感覺,猶如用烤得火紅的熨斗熨過一般。線穿過的每個洞都在流血。線縫得相當密,從學校的家庭課里學到的垃圾般的知識中,實際使用的只有這一本領。
肚子餓了。
右邊鎖骨下面的疼痛也緩和了許多。縫上嘴唇後的最後記憶是,足以使人昏迷的鎖骨下面的劇烈疼痛,比幾年前急性闌尾炎發作時要疼好幾倍。照鏡子一看,鎖骨下面竟然出現了傷疤,其形狀好像被猛獸的利爪深深挖開。在足有五厘米長的傷疤縫隙里,還隱隱約約地露出紅色的肉。不知什麼原因,傷疤並沒有流血。何時,跟何物碰撞而產生的傷疤,我毫無記憶。在減肥的日子裡,我幾乎沒有一天是清醒的,因此有可能被什麼東西碰撞後也沒有察覺到。
高二時,一個同學在考試時無意中被文具刀深深地割傷了胳膊,他本人一點兒都沒有感覺,繼續考試。看到從他胳膊上流下來的血,同學們慌忙提醒他,他才發現胳膊被刀割傷了。出現這種傷疤是有可能的。然而鎖骨下面的傷疤太深,受到如此大的傷,不可能不知道。傷疤非常疼,但我無力去醫院或藥店接受緊急治療。我能做到的只是爬到臥室里,倒在床上。
在昏迷過程中,疼痛一直在持續。
我站在擺著很多美味佳肴的高級西餐廳里,手裡拿著空盤子,我不知道該先裝哪一道菜好,這是愉快的猶豫。我想裝光澤漂亮的蔬菜,想裝雪白的米飯糰上蓋著新鮮的生魚片的壽司,想裝用紅色調料攪拌的蟹醬,想裝翠綠的野菜、香噴噴的花生,想裝用沙拉醬攪拌的水果沙拉。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手中的盤子裡竟然裝著不斷地伸出紅舌頭的一條活蛇。看頭部形狀接近三角形,可能是毒蛇。毒蛇看著我,露出了尖尖的毒牙,牙尖里正滴下毒液。我想扔掉盤子,但無法動彈;想喊出聲音來,但嘴唇是被縫上的,無法喊出。我看著周圍,大夥都像惡鬼一樣,貪婪地吞食著自己盤子裡的食物。狼吞虎咽的人們都像模特兒一樣苗條,身上沒有一塊多餘的肉。仔細一看,他們的脖子上都有一個洞,吞下的食物不斷地從洞口流出。就在那一瞬間,盤子上面的毒蛇搖動著光滑的身體,順著我的脖子爬上去,把毒牙插入了脖子的某一個部位。接著,在插入毒牙的地方挖出洞,鑽進我的體內。右邊的鎖骨下面又開始疼起來了,那裡的皮膚在蠕動。我使勁張開嘴,由於用線縫上了嘴唇,嘴唇的一部分直接掙斷了線,而另一部分被線撕開,像舊布條一樣搖晃著。
“咔嗚嗚……”
嘴裡發出聲音的同時,毒蛇也撕開了我右側鎖骨下面的肉,向外面伸出了頭。
噩夢就在這一刻結束了。
我打開了冰箱門,冰箱裡空空的。我這才想起來,縫上嘴唇後,已經把冰箱裡的所有食物都扔到垃圾箱裡去了。空蕩蕩的冰箱內,只有一個礦泉水桶。我拿起水桶,一打開蓋就向嘴裡倒水,但水幾乎都落在了嘴外邊。嘴唇還縫著,需要吸管。冰箱門上方存放雞蛋的地方有吸管。我把吸管插入縫嘴唇時特意留下的縫隙里,吸著水桶里的水。涼爽的液體流入嘴裡,但肚子仍然很餓。
在右側鎖骨下面,肌肉開始痙攣,食慾變得更強。
我拉下了吊帶裙的肩帶,好像有什麼東西。我走進浴室,照了照鏡子。在右邊鎖骨的下面,前幾天的傷口不僅沒有癒合,反而變得更大。更確切地講,傷口變成了別的東西。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也是經常看到的器官——嘴!
怎麼會在鎖骨下面出現嘴了呢?要想有嘴,先要有頭蓋骨,需要與頭蓋骨連接的下巴。我將顫抖的手伸向了鎖骨下面的嘴。嘴自己張開,露出了紅色的口腔。令人吃驚的是,嘴裡面還長出了很多鋒利的小牙齒。雖然看不到舌頭和其他器官,但嘴邊流著類似於唾液的液體。當手指快要貼近嘴部時,嘴突然向前伸出來,咬住了手指。我喊著想拽出手指,但嘴拼命地咬住手指前端,不願意張開。
肚子餓了。
覺得自己的肉都能吃掉。鎖骨下面的嘴終於咬下了手指前端的肉,露出白色骨頭的手指前端像觸了電。用另一隻手捂住被啃掉的手指前端時,滲出的血滴落到浴室地板上。從手指上啃下肉的嘴正在嚼著手指肉,吞下的肉塊通過與嘴連接在一起的器官進入食道內。
肚子餓了。
嘗到肉味,飢餓感變得更強。失去手指前端的肉塊算不了什麼,問題是沒有可吃的東西。飢餓感快讓我發瘋了。我無力地走到客廳,倒在了沙發上。為了暫時忘記飢餓感,我按下了放在茶几上面的電視遙控器開關。電視裡正在宣傳新出來的減肥商品:“……目前各種減肥食品雨後春筍般出現,但是像這種產品一樣,讓那麼多人見到效果的令人滿意的減肥食品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