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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某天晚上吃了幾個便宜的大包子之後,我正往回走,路中央突然有個女人朝我衝過來,邊沖邊發出絕望的哀號。我嚇得挪不動步子,被她死死抓住不停地搖晃,我壓根兒聽不清她喊的是什麼,只是看著遠處路中央還躺著一個人。那裡路燈昏暗,沒什麼行人,偶爾有輛車也加速離開,像極了我當初殺人的地方。

    那女人把我拖到路的中央,跪下咚咚磕頭,大約是求我想想辦法。我沒法告訴她,自己剛剛賣了手機換了錢買包子,根本無能為力。她見我無動於衷,又朝著遠處一個人影飛奔過去。我低下頭,看著血泊中躺著的人正嘶嘶地吐著泡。

    老疤說逃亡時最忌諱的就是多管閒事,任何多管閒事都等同於自殺。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站著,看女人哭號,看躺著的人顫抖、嘶嘶吐血直至一動不動,這是死亡在我心中烙下的最清晰的倒影。

    我又想起了自己殺人的現場。

    那是一個百無聊賴的深夜,我從酒吧晃晃悠悠地出來,走上一條沒人的小路,突然覺得尿急,正好路邊停著一輛跑車,於是犯賤地像狗一樣撇著腿朝跑車尿去。沒想到車裡有人,一個同樣喝醉的青年正坐在裡面醒酒。他下了車,想要教訓我,但喝的比我還多,被我推了一個踉蹌。於是,他掏出了刀,出於本能,我搶過刀來狠狠地捅進他的身體,連續12刀,毫無停頓,直到他一頭栽倒。

    我看到鮮血飛濺得到處都是,趕緊脫下外套隨手扔了,一邊狂奔一邊回頭看。被捅的那個青年站起來,手捧著露出來的腸子踉蹌地追了幾步,一頭倒在地上。如果當時有人相救,或許他不至於死,可那時我是殺人犯,救人不該由我負責。

    之後逃亡的時間裡,我一次次回憶起這個殺人現場。如果當時沒有喝酒,如果他沒有拿刀,如果我不是從小被嬌生慣養受不了一點兒委屈的獨生子,如果當時那條小路上能有個人,如果能有一條如果變成現實,我都不可能殺人。

    可是,這事就發生了。

    我很害怕,老媽更害怕,於是在她的慫恿下,我選擇了逃跑。

    我不願想起老媽為什麼對我無比放縱,但思緒這東西由不得我左右。

    在我剛剛開始發育的時候,某一次犯了錯誤,老媽曾經扇過我一個耳光。

    挨了這個耳光之後,我痛哭著說,我要爸爸,你還我爸爸。她同樣哭著說,你爸爸死了。我說我不信,我沒見過爸爸的屍體,沒見過骨灰盒,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爸爸死了;我指著老媽的鼻子質問道,說,是不是你殺了爸爸?

    老媽痛苦地癱在地上,懷裡緊緊摟著我,她的眼淚流了很久,然後淡淡地說:你以為我們現在這樣的生活是怎麼得來的?你爸爸是個壞人,他藏起了公家很多錢,他不想坐牢,所以從樓上跳下去,扔下咱娘兒倆,他什麼都沒留下,只留下了錢。

    我搖著頭,不想聽這樣的話。我說我不信,爸爸是個好人,從來都沒打過我,他只會說,有我呢,別害怕,什麼都不用怕。

    老媽說,以前我問過你,你是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還是喜歡以前有你爸爸的生活,你說喜歡現在的。

    我說,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現在我寧可什麼都不要,也要爸爸活著。

    老媽點點頭說,好。從那之後,她一直學著爸爸的口氣說,有我呢,別害怕。

    我不知道每次看著我闖禍時,她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在這次幻想的最後,我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害怕被槍斃,害怕被報復被折磨致死,因為老媽說,爸爸不想坐牢,所以才選擇死。從小時候我就覺得,坐牢一定是件無比痛苦的事,這是我逃跑的原因。我之所以來到青島,是想毫無痛苦地自我了斷,但訥訥的出現讓我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讓我心中的罪孽開始掙扎。

    其實,本來我覺得自己罪不至死,如果回去投案自首,說不定還能有條活路,大不了坐一輩子牢。但老疤對我說,別天真了,你爸不叫李剛,如果你爸叫李剛,你殺了人,還有挽回的餘地。現在你殺的是“李剛”的兒子,有什麼幻想都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就算你只是坐牢,只要有人稍微用一點兒錢買通監獄裡的某些人,就可以讓你生不如死;逃亡已經是一場精神上的災難與折磨,你又何苦讓自己的肉體也被囚禁?

    ……

    十一

    我的思路本來應該繼續下去,可是想到這裡意外終結了。

    訥訥站起身,將我置於這一池清水之中,她沒有再次撫摸我的頭顱,沒有閱讀我的頭顱上關於死亡的種種閒言碎語,她把死亡留給了我自己。

    她緩緩地走到老男人的身邊。

    這個老男人在20歲的時候生活在一個偏僻窮苦的小山村里,他讓一個女孩懷了孩子,因為害怕逃離了山村。女孩一直未嫁,獨自把孩子生了下來,獨自撫養長大,受盡各種歧視與屈辱。

    老男人也一直沒有結婚,直到辛辛苦苦積攢了20萬塊錢,直到自己得了癌症命不久矣,他決定回到自己當年的女人身邊找尋最初的回憶,彌補心中的愧疚。那個女人告訴了他女兒的地址與帳號,告訴他,能取得女兒的原諒就能取得她的,否則,就什麼都沒有。

    我不知道訥訥撫摸頭顱的本領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她的媽媽頭疼很多年一直讓她幫著按摩的結果。在訥訥離開小山村之後的日子裡,她一直做跟頭顱有關的生意,她撫摸每個頭顱里的故事,聽她所想聽的,獲取她所需要的。我不過是她摸過的其中一個,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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