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淺淺的呼吸聲,時近時遠的腳步聲,紛繁複雜的盤旋在耳畔,好像從來都沒停過。
嘰嘰喳喳的動靜,這又是什麼?
是人說話?人會說著這些投胎轉世的話題麼?
安雅眉心微蹙,緩緩的睜開眼,破舊的瓦片房,遮住了半邊昏暗的天空,是陰天?可是這片天,看著也未免太壓抑了些。
還有房子陳舊到都可以申請危房了,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她不是……應該在崑崙的雪山上嗎?
崑崙雪山……
安雅抬起手臂輕輕的揉了揉眉心,腦海里晃過的是唐宋最後蹙眉的神情,目光頓時一怔,對……墜崖,她不是墜崖了麼……
安雅撐起身子,回看她剛才平躺的地方,既然是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她自己……怎麼會平躺在這街市的地面上,這麼多人經過都沒有人管她。
這麼多人?
安雅沉下眉,細細掃過周圍的環境,一整條街的兩邊,都是破舊的磚瓦房,而行走在街上的人群,衣衫也是破破爛爛。她雙眼微眯,盯著遠處穿黑色官袍,手執明亮絢目的琉璃燈火的身影。
是鬼差!
這裡是……冥界?
安雅陷入沉思,她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冥界。殭屍不入輪迴,屬於六道之外。她若死,也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一個魂體就這樣從她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安雅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抬手去撩周身漫無目的行走的人魂,她竟然一個都碰不到。盯著自己的手,她想起桑邪曾經所說的話,紫色幽曇可穿陰陽。
難道,這真的是因為紫色幽曇的關係嗎?
安雅抬眉望向遠處,那條幽綠色的忘川河,不禁冷笑。
畢竟這千百年,她送了很多人來此輪迴,還是第一次……她本人親自來到這裡。朝著遠處的山崖邊走去,盯著忘川河上那一條條細長又殘缺不全,交錯的鐵索橋。
想必,這就是奈何橋了吧。
通往奈何橋的主道兩邊,挑著明晃晃的幽冥燈,仿佛指引著那些準備投胎,還未準備好投胎的人魂們。
是啊,畢竟一邁進這橋,就會徹底的忘卻前塵。
忘卻,談何容易!
安雅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四周的黑暗不像現世的夜黑,那些穿著黑色官袍的鬼差,手執的琉璃燈火,就像一盞無孔不入的幽光,在這壓抑的昏暗中,增添了一種說不出的效果。
琉璃光將人魂照的暗黃慘白,安雅心道:也不怪電視劇里的鬼片都將鬼描寫的這麼恐怖,這裡的燈光效果簡直太糟了。
不過越往奈何橋邊走去,安雅內心的疑惑就越多,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你……」
一個年輕的聲音出現在安雅身後,讓她稍稍有些驚訝,難道在這裡會有人看得見她?
她轉身看去,一張清麗的臉,扎著馬尾的年輕姑娘映入眼帘,更讓安雅確認了,這並非是夢,她真的身處在冥界。
不然怎麼會在此處,遇見等待唐清的王麗呢?
王麗的衣著比那些人要乾淨很多,哪怕在這樣的環境下,也難掩她陽光的神色。
她手裡握著鋤頭,一臉驚訝的看向安雅,「你……怎麼會在這裡?」
安雅挑眉反問,「你能看見我?」
王麗被這話問的有些懵,輕「啊」了一聲,點了點頭,將鋤頭放在一邊,來到安雅跟前,仔細的一再確認,她真希望自己看錯了。
「真的是你,你出現在這裡,難道你已經……?」
安雅見她擔憂的神色,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搖頭應道:「我沒死,所以這裡的人都看不到我。你能看見我,可能……是因為你的魂體和我有過接觸,不信你看。」言落後,她將手搭在王麗的肩膀上,卻碰不到她,而是直接滑了過去。
「咦?」王麗此時又驚訝,又覺得不可思議,不過細想想也是,安雅的穿著確實和他們不一樣,不然她也不會留意到,「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安雅看著那繁瑣複雜的奈何橋,嘆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卻總覺得……很多事,冥冥中自有它的安排。」
王麗會意的點了點頭。
安雅回頭看她,「你在這裡,還習慣嗎?」掃了眼地上的鋤頭,斂起眉,「為什麼會去做苦役?」
「沒什麼不習慣的,這裡就跟你和我說的一樣,只要我安分守己,沒有人會欺負我,也沒有人會算計我。反倒是我平時閒來無事,就經常和隔壁的阿婆聊聊天,她在這裡呆了很久很久……」王麗回身將鋤頭又握在手裡,朝著安雅笑了笑,「阿婆臨死前和她丈夫約好了在這裡等他,然後一同投胎。其實……過了這麼久都沒遇見,我知道,她丈夫多半已經投胎去了,就連她的子女也可能已經……可是那阿婆就是不死心。我見很久都沒有人燒寄東西給她,如果再不做些苦役賺錢換一些燈油來續香火,真的會油盡燈枯,她年紀那麼大了,我就想幫幫她。」
安雅展顏,她真的是個善良的孩子,「沒想到你剛來這裡沒多久,就會知道這麼多事。」
就如她所說,誰說靈魂不衰,在這世界上任何生物都有盡頭,只是長短而已。
同時也包括殭屍。
有時細想想,輪迴真的比長生好太多了。
「我也是無聊,能做的也不多,何況……我也喜歡多熟悉一些這裡的事,不僅問阿婆,就連看守這裡的鬼差,對我的問題也會知無不言的告訴我。」王麗望著眼前那座橋,她每時每刻都在算著時間邁入那座橋。
「那你知道為什麼,那些鬼差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都告訴你嗎?」
「知道,因為過了那座橋,你就什麼都不記得了,知道再多也沒有意義。」王麗說著,抬眉看向安雅,「對了,阿清她……還好嗎?」
「她一切都好,會有人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我就是想問問,問問她會過的怎麼樣……」她相信安雅,更相信唐清的姐姐,不過一想到唐清這個人,這份埋在心裡的思念就會蔓延全身,所以她才會理解阿婆的這份執念。
安雅笑而不語的看著她,突然有些羨慕,這份直白的感情。
「那……那你回去的時候,可以幫我告訴她,不要經常燒東西給我,我擔心那些鬼差送東西都送煩了。」
聽見這話,安雅「呲」的笑出聲,搖搖頭道:「這我可沒辦法幫你了。」
「為什麼?」
「如果唐清知道,她給你的東西你都可以收到,你不會少收,而是會收到更多。」安雅恢復表情,又道:「你要知道,她對你的思念不會少於你對她的,有這樣的聯繫,不是很好?難道你想收不到,她對你的思念嗎?」
王麗抿唇,她當然明白安雅的意思,這也是做人最矛盾的地方。
清脆的竹筒聲「噹噹當」的迴蕩在破舊的街區內。
聞聲的二人朝著那邊看去,王麗聽見那動靜,說道:「我要回去了,這裡定時會封閉一段時間,不讓我們進出。」
安雅點頭,沒等王麗走兩步,又喚道:「王麗,你曉得如何抵達彼岸嗎?」
王麗點頭,將她知道的簡單的告訴了安雅,臨別時還千叮萬囑,讓她幫自己好好照顧唐清。
目送她離開後,安雅轉身繼續朝著奈何橋的方向走去,看著那一條條殘缺的橋體下,一邊是幽綠的忘川河,一邊是幽暗的深淵。
忘川河是匯入三途河最長的支流之一,又是人界和冥界的分界線。那片深不見底的深淵,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通往地獄的大門。
安雅站在奈何橋前,旁邊立著一塊兒石碑,上面刻著幾行字,安雅大致掃了一眼,講的儘是輪迴。
——」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慾,當知輪迴,愛為根本。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捨,皆是輪迴。」
——「眾生愛命,還依欲本,愛欲為因,愛命為果。若免輪迴,無有是處,舟行岸移,亦復如是。」
「亦復如是……」
安雅平靜而又深沉的目光,掃過昏暗壓抑的天際,還有眼前層層交錯的鐵鎖橋,都說「一天不吃人間飯,兩天就過陰陽界,三天到達望鄉台,望見親人哭哀哀。」她眉目微沉,望著那一條暗沉沉,幽綠色的忘川河,映著彼岸的琉璃燈和那一片忘憂林內,晃著一條條如鬼火的亮線。
「望鄉台,忘憂林……轉輪鏡……」
尋到目標的安雅,沿著下遊走了很遠的一條路,甚至可以清晰的聽見忘川河的流水聲,再走一會兒,映在眼前的,是一塊兒巨大的黑色石頭。石身上的字鮮紅如血的刻著「早登彼岸」這四個字。
她知道,這便是忘川河岸旁的三生石。
「三生石上定三生,三生廟前許三生。」
那些留戀在忘川不願投胎的魂魄,可以在這三生石上刻下,你今生最愛的人和來世你想等的人的名字。在安雅看來,這是一塊兒奇特的石頭,不管你投胎轉世多少回,這裡都會保留著你三生所記的名字,同時也是個糊塗月老,亂點鴛鴦譜,人都轉世投胎了,就算刻著的名字是一個人,可過那奈何橋飲下孟婆湯,就會忘卻前塵,這名字又有什麼用?
莫不是等死後,再來這裡確認,你上一輩子找的是不是對的人嗎?
安雅無奈一笑,卻突然頓住。
「名字?」
安雅的心裡萌生了一個讓她害怕的疑惑,加快腳步來到三生石前。上面滿是青苔,她抬起手想剝掉,又有些猶豫。
她在害怕。
這青苔下,會有她曾刻下的名字嗎?
會是誰?
如果有,那麼是不是就證明她曾經也來過這裡,也一度迷惘過,不舍過?
如果沒有,那麼又為什麼會指引她來此處?
原來知道真相,和面對真相,是需要足夠的勇氣,不是你想好就可以輕易承受。安雅抿唇盯著那片青苔,最終她還是撥開了。
看著曾經自己刻上的字,眉目間泛起一絲猶疑。
……
帶著那絲疑惑和不解,安雅繼續前行,直到忘川河的渡頭。停靠在岸的青竹船上寫著個渡字,安雅自然知道,上這艘青竹船是需要付船費,而價碼是由撐船人隨意來收,他若不幫你,不但無法登上彼岸,還會被他丟入這忘川河。
而這忘川河裡根本沒有浮力,一旦掉進去,就會被那些無法轉生的水鬼纏住,將人魂拖入河底,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水鬼,永遠無法登岸。
就目前的情況,這撐船的人能不能看見她都說不準,她要如何才能抵達彼岸,進入那忘憂林呢?
正在安雅為難時,一個聲音出現在身後。
「船家,我要過河。」
聞聲後的船夫轉身看向那要渡船的女子,由於船夫戴著斗笠,安雅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
可是她現在管不了這麼多,渡河的人魂少之又少,她不想在此浪費時間。等那女子將一包錢遞給船夫後,她也跟著上去了。
兩個人同時上船,船身是比一個人要沉一些,不過卻比安雅預想的要順利。
船夫接過那包錢,沒有多問,而是直接來到船頭,朝著彼岸的方向撐船。
安靜的河流上,只有划船的水波聲,青竹船的速度很快,不過就算速度再快,安雅也感受不到一絲清風,反而到處瀰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類似於靈魂腐朽的味道。
特別是幽綠河水中,總能看見類似人臉的水泡,張著大嘴,好像在用力向船身靠近,想讓上面的人魂救救他,可在他身邊,又圍繞著好多水鬼,不停的在拉扯著他。
細細觀察中,安雅發現這青竹船在忘川河的中央,減了船速。
「……方才的錢,一個人可以過岸。」船夫語氣渾厚,抬起頭,一雙沒有瞳孔的白目,直直的盯著安雅,「兩個人就只能到這裡了。」
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