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鬼隱
於紫害怕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感到害怕,但是她很確定的知道,自己不喜歡見到黑木雅。
然而事實上是不管她喜歡不喜歡,黑木雅真的在這間日式料理店裡出現了。
她穿著黑色的大振袖和服,面料上繪有黑木家族的家徽,用金箔和刺繡裝飾,與黑木雅本人的氣質渾然一體,華麗,高貴的氣勢頓時逼人。
於紫的占卜從來沒有錯過,這是她的第一次失誤,也是她不敢置信的失誤。
她失誤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失,才導致外公決定收回成命將黑木家族交還給黑木雅?為什麼都沒有人通知她一聲,她就得坐在這裡迎接著黑木雅的逼人氣勢。
沒有給她申辯的機會,沒有人給她為自己證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錯,現在就被定在這裡,告知自己失了誤。
「我不相信,我怎麼會出錯!」於紫坐在位置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正在渾身發抖。
她一生的信賴,她從出生起懂事起直到如今的信仰,她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價值,那就是她的占卜從來不會出錯。
她曾經嫉妒過別人的靈能力,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自己只能夠靠著骰子來占卜的靈能力。既然沒有選擇,就只有把它發揚光大。
一開始使用靈能力的時候,於紫只是用紙牌來占卜。她從預測別人手中的牌,在別人的娛樂時間裡做表演,到後來所有的同學都來找她測試自己的運氣,戀愛的告白是否成功。
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她在不斷的鍛鍊著自己的靈能力。直到有一天,她接觸到了骰子。
然後她就像是找到了最稱手的武器,突然之間占卜的事件從簡單的紙牌、運氣、星座到每個詢問問題的正確答案。
每一步,她都走得極為的艱辛,極為的認真。沒有人知道,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成為坐在這裡的這個人,她花費了多少的心血和精力,她,是賭上了她的一生!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絕決的勇氣,她才敢對黑木雅做出那樣的處置。
她認為她是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了。
在她的占卜中,她已經成為了自己人生事業中的頂端。
她該擁有一切。她也得到了一切。
可是偏偏,她卻在擁有著所有的時候,又被上天狠狠的摔落在了地面。
她不信!她怎麼能夠接受這樣的事情!
「不信?」黑木雅站在於紫的面前,冷冷的看著她:「這不是你自己占卜出來的結果嗎?」她的視線指向了於紫的桌面,那上面還有於紫尚未收起來的骰子。
幾個骰子,幾個字母,卻能透露出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一定是我占卜錯……」
於紫想要否定這個占卜結果,可是話一出來,就像是在打了她自己的嘴巴。
她不是說自己的占卜從來不會出錯的嗎?現在,正是她自己占卜出了自己出了錯。
如果說現在是錯的,那麼她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信仰也是錯的。
如果說現在不是錯的,那麼,她的人生高潮,也就到此為止了。
於紫坐在位置上,臉色慘白如紙。
……
夏修按照約定的時間來了。
「夏修!」看到夏修到了,於紫像是找到了救星。
「夏修,黑木雅她……」
夏修望著於紫的眼神少了平常的溫柔與深情。
「錯了。」
「什麼?」
「你占卜的號碼,錯了。」夏修手裡拿著一張彩票,上面的有於紫告訴他的彩票號。
「錯……錯了?」這個時候還說什麼彩票。於紫有著砸搭著嘴。「夏修,不要說這個,黑木雅她說要把我帶回去。我……」
夏修的能力雖然不能與整個黑木家族的抗衡,但至少有幫她想想辦法。
「你買的彩票錯了,你忘了自己曾說過的什麼嗎?」夏修冷眼的看著她,將手上的彩票扔在了地上。
彩票輕飄飄的在半空中落著,於紫看著那張薄薄的紙張,像是看到自己的命運。
也是這樣輕薄,最終要被人拋棄之後落在地上。
無論她的心有多高,她的志有多遠,她的下場,她的命,最終還是輕薄如紙。
「你的承諾,我現在就要你實現。」夏修面無表情的說著,看著於紫的仿佛換了一個人。
「什麼……承諾?你要我實現什麼?」於紫心有不安,她預感到將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甚至,是可怕的事情。
「你說過只要你的占卜是錯的,叫你做什麼你都會做。」黑木雅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與夏修成了一隊,接過夏修的話說道。
「現在,我們要你實現你的承諾。」
……
於紫蹲在地上,手中拿著一塊烏黑的抹布,不斷的刷著油膩膩的碗的。
這裡是日式餐廳的後廚房,日式餐廳的碗本應該沒有這麼油膩,可是黑木雅為了懲罰她,給她增加活干,弄了一批中餐館裡面的碗來,每天都是一大車一大車,她就蹲在這裡,不斷的刷著,刷著,一隻又一隻。
這就是黑木雅與夏修叫她幹的事。
她是堂堂的一個千金小姐,就算不能成為黑木家族尊貴的女主,然而在中國的時候,她也是于氏企業的小姐。
她在春華大學是受人人尊仰的學姐。她走到哪裡,光環便能帶到哪裡。
刷碗工。
一個只能每時每刻蹲在地上,與地面的污髒近距離的接觸,與別人的口水唾液直接接觸的低賤工作,怎麼能夠與她劃上等號?
她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黑木雅果然是很殘忍。
她說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她的占卜不知為何出了錯,她可以一死,可以像黑木雅一樣,被關押在黑漆漆的地牢之中。
她可以像失敗者一樣,被勝利的一方如何的折磨,如何凌虐。她可以流血,可以流汗,可以流淚。
她甚至寧願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看著勝利的黑木雅如何的嘲笑譏諷她。這些,她都想像過。
她可以承受任保的刑罰道工施加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被這樣丟在地上,不斷的碾壓著她的尊嚴。
一個洗碗工?
不!她就算是寧願一死,她也不要做一個蹲在廚房的下水道旁,聞著臭氣忍著髒污,替別人洗碗的洗碗工!
於紫扔掉了抹布,推倒了堆在她的面前像山一樣多的碗碟。
她要離開這裡。她要闖出去!就算是背棄了她的承諾,她也不能讓自己卑微到這樣的地步。
她要站著死,絕不要爬在地上苟延殘存。
……
廚房都有後門。於紫從那裡走了出來。
於紫已經不再為夏修傷心了。
想擁有夏修是一種願望,不過這種願望抵不過她自己的人生重要。現在,她的人生已經毀了,在這條路上,她狼狽得比不過一個乞丐,哪裡還有心情再去注意人生路上的裝典?
沒想到從日本的餐廳,黑木雅的地盤中走出來會是這麼的輕易,一路上沒有人上一阻攔她。
路邊有幾個路人,於紫經過他們的身邊時,還在擔心自己身上的髒污會否讓別人用怪異的眼神看自己。結果直到她已經遠離了他們,他們與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這些人真淡定。於紫如此想著。
接下來,她要去哪裡呢?
回學校。
回到屬於她自己的地盤上去。
日本的勢力她已經不能再去妄想了,雖然心有不甘,但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會不斷的往上望,往上爬。可是一旦掉到了深谷,就情願回到起點。回到未爬上高山的時候。至少,那時候的她,還是一個好好的大小姐。
於紫回到了學校。她是住在校內的,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單人宿舍。
可是當她回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宿舍里住著別人。
「喂,你是誰,你在這裡幹什麼?」
於紫看到那人躺在她的床上,用著她的衣櫥,還有她杯子,不禁衝著那人怒喝。
可是,那個女孩卻仍舊是慢悠悠的做著自己的事情,一邊嘴裡哼著歌,一邊吃得滿著都是餅乾屑。
「啊,你把我的床都弄髒了!」
一路走回來,腿腳已經累酸了,於紫的心情是準備要爆炸的地雷,根本無法忍受別人繼續在她的面前挑拔。
於紫衝上前,高揚起手,毫不猶豫的一掌甩向了女孩的臉面。
然而,女孩卻依然動也沒動,頭髮也沒有被拂動一下。
於紫的手,就這樣穿過了女孩的身體。
於紫愣了一下。
什麼?
她沒有反應過來。
於是她舉起手,繼續去觸摸女孩。
手指伸向女孩的身體的時候,就像是被吸進去了半,整個手臂已經沒入了女孩的腦袋,然後又從她的後腦伸了出來,然而女孩卻依然無動於衷。
她根本沒有發現於紫的存在。
沒有看到好,沒有聽到她,也沒有感受到她……
於紫試了幾次,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不是女孩出了問題,而是她,是她出了問題。
於紫,成了透明人……不,成了隱形人……不,她既不是透明也不是隱形人,而是,成了一個魂。
……
所謂的透明人,與隱形人一樣,是一個別人看不到他,但是他卻是確實存在的一個人。
隱形人或透明人可以拿起東西,讓別人看起來就像是那東西在自己浮動著。可是,於紫卻不能。
她像是一抹空氣,一抹存在著她本人的意識的空氣。
她無法拿起屋子裡的任何東西,也不能觸摸到別人。說的話沒有人能聽到,更沒有人能看到她。
學校裡面的同學,老師,熟悉的朋友,甚至找到她叔叔的辦公室,回到她自己的家裡,她也沒有辦法和任何人溝通。
無法握起筆,就不能留下字跡。
無法拿起手機,就不能拔打電話。
哪怕是在別人的枕邊大吼,也沒有人聽到她的聲音。
她就像是一抹被人遺棄了的孤魂,孤零零的飄泊在空氣中。
可是,雖然如此,她卻還是能夠感到疲累,感覺到飢餓,感覺到口渴。
大喊大叫了一整天,歇斯底里的發狂發作,最終別人卻連一陣輕風也感覺不到的時間過去了一大段了之後,於紫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自己。
她是成了鬼嗎?
成了鬼才會無法觸摸別人,無法拿起現實中的東西。當然,這也是沒有力量的鬼才會如此。有力量的鬼念力強大,甚至可以使玻璃破碎,使燈出現閃爍的情況。
可是,鬼是不會飢餓的啊。
現在,於紫又累又渴,她甚至想起了黑木雅的後廚房裡那髒污的水……等等,不對啊。
她若是死人,若是已成了鬼,為何能夠在那個後廚房裡洗那一大堆的碗呢?若她是離開了那裡之後才死的,可是一路上她又沒有印像自己出過什麼意外。相反的,在回來的一路上,就像她在學校里遇到的情況一樣,沒有人看她,沒有人叫她,沒有人理會她……
現在想想,她是自從一走出那個廚房之後,就立刻變成了這副模樣。
難道,這是黑木雅的法術?
這是她用來防止自己逃跑的方法嗎?所以才會丟給她一大堆的碗碟以後,又沒有派人來守著她。任她隨意的走動,是因為知道她除了那裡哪裡也出不去。
為了證實這個想法,她不得不返回到黑木雅的廚房之中。
髒兮兮的廚房,黑色的污水在地上流淌著,白色的灰色的泡沫浮在上面,油膩到會讓人嘔吐的氣味充斥著鼻腔。
於紫又返回到了這裡,蹲坐在地上。
當她伸出手去拿起被她扔棄的抹布,撿起地上的碗的時候,她發現,抹布就在她的手上,而那些髒碗,也發出了被移動的聲響。
拿起了,拿起了,她拿起來了!她可以碰到東西了!
於紫驚訝加驚喜的站了起來。
這時候,黑木雅的聲音冷幽幽的在她的身後響起。
「這裡就是你的世界,從今以往,你只能永遠呆在這裡替我洗碗。離開這裡,你就什麼都不是。」
「不要再妄想拿回你的骰子。你的手裡只能有抹布和碗。」
「你再也不是那個靠占卜成名的於紫,你只是我永遠的傭人。」
「就算你想死,沒有我的允許,你也不能。這就是我對你將我囚禁在地下牢里的處罰。爺爺以及黑木家族的所有人都默許了。」
黑木雅的身後,站著一個漆黑的影子。當那個影子走上前來,於紫發現那是夏修。
「這也是你向我說過的話。於紫,你的占卜錯了,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從今往後,你就永遠呆在這裡洗碗吧。」
「沒有了占卜的能力,你就什麼也不是了。」
「你只配在這裡,永遠只配呆這個廚房裡!」
……
夏修是斷斷續續的接收到於紫的畫面的。於紫的痛苦的情緒非常的強烈,所以夏修才能捕捉到那一絲感應。
徐亞鏡已經回憶起了所有的事情,她知道現在大家都被陷在這樣的迷術當中,情況不容樂觀。
難怪未名和哇啦哇啦都要想盡辦法來給她提醒了,在這裡拖得太久,大家都會出不去的。
情況到了危急的時候,徐亞鏡也不想再當著夏修的面遮遮掩掩的。她立刻打開了手機,找到了和哇啦哇啦對話的話面。
「喂,哇啦哇啦,你不要只留下幾條簡訊就以為沒事了,現在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大家?」
夏修不懂徐亞鏡為何要對著手機大喊,她這是在和誰微信嗎?
「叮咚。」
手機里傳來了回應:「他們現在被分別陷在了不同的世界裡,這些世界相互間並沒有關聯。你想要將其他人都找齊,除非你能找到每個世界的連接點。」
徐亞鏡和夏修當初是被同一條大蛇吞入了腹部,所以他們兩能夠在同一個世界裡醒來,成為了被洗腦之後的「雙胞胎」。而其他人則是被不同的大蛇吞下的,所以,她們所在的世界,就與徐亞鏡和夏修現在所處的「世界」不同。
黑木雅那邊雖然走的是另一條路,不過恐怕她們也是遇到了相同的情況。現在大家都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裡面,遺忘了重要的東西,承受著不斷的精神折磨。
「連接點是什麼?上哪裡找?」徐亞鏡問。
「路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不成了路。」哇啦哇啦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前綴,然後才接著說:「連接點本來也是沒有的,你開劈了,也就有了。」
開劈?她能開劈嗎?怎麼開劈?用什麼開劈?用這把劍嗎?
哇啦哇啦吐糟了她一句:「用這把劍開劈,只能劈開你們自己的世界。」
劈開了徐亞鏡和夏修所處的世界,兩個人是離開了,但是再想進入其他人的「世界」中,就更難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用到的最有利的武器是什麼。」
想,可是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啊。
「貌似只有這把劍……」
「笨!是怪談店啊!」
哇啦哇啦沒有耐性的說:「要不是未名急著讓你回來,我才不會告訴你,怪談店是哪裡都能營業的。」
哪裡都能營業……
徐亞鏡想起來了。怪談店是一間身處於空間與時間之間,縱橫交點的商店。它可以開在任何的時空,任何的世界,任何的時間。在這麼多的「任何」裡面,當然也包括了——鬼界。
沒有怪談店進不了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