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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入者似乎怔住了,半天才緩緩轉過身來:「看來你真的記起了很多往事,這是我希望看到的,因為這樣,我們的這個遊戲才會更加有趣。」
墨鏡已經摘下,馬南瞪大了眼睛,他從面前的年輕人眼中,看到了一雙泛著青藍顏色的瞳孔。它們幽深得像藍天底下的碧湖,此刻幽幽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馬南驀然感到一陣暈眩,兩邊太陽穴瞬間又像被插進了兩根尖針。無數跳躍的畫面在他腦海里交相閃現,並在最終定格為一個男人的面孔。
那已經是個老人了,他也生著一對青藍色的瞳孔。
馬南在自己的喘息聲中,看到老人的面孔如塵煙般消散,眼前重新映現出田園山莊的景象。天空的雲層沒有因為下了一上午的雨而有所消散,相反,它更近地逼近這個世界,好像要把整個天地都包裹起來。
馬南的視線里已經沒有了闖入者,他在留下青圭之後便消失了。
馬南環顧四周,如果不是手中青圭真實的質感,他甚至會懷疑自己適才是否見過一個生著青藍色瞳孔的人。
那樣的瞳孔他以前一定曾經見過,它們生在一個老人的眼睛裡。
第15章
小酒館生意一直很清淡,到了夏天,老闆便在門前的人行道上擺出幾張小桌子,冰啤酒和飲料替他招攬了不少客人。這天雨下了一整天,老闆直到晚上九點多鐘,看到天空的月亮從雲端里露出臉來,這才確定不會再下雨,趕緊招呼夥計把桌椅搬出去,這邊正忙著,忽然聽到小酒館裡有人高聲叫老闆。
老闆趕忙跑過去,見到一個二十七八歲身材削瘦的年輕人,鼻樑上還卡副墨鏡。老闆心裡有點發毛,在他印象里,天黑了還戴墨鏡的人,肯定都不是什麼好人。而且,這年輕人的面孔白得悽慘,夜裡看過去還真有點瘮得慌。
「冰塊。我要冰塊。」戴墨鏡的年輕人說。
老闆更奇怪了,店裡冰塊不缺,春天時剛買了台製冰機,但它們一般都是賣啤酒飲料時搭配出去的,不收錢。奇怪的人總會做出些奇怪的事,老闆心裡嘀咕著,但還是打開製冰機的蓋子,用小鏟子把冰塊鏟到一個不鏽鋼的小盆里,端到那年輕人面前。
戴墨鏡的年輕人從腳下的一個塑膠袋裡取出一塊深褐色的毛毯,鋪在邊上的一張桌子上,然後,將不鏽鋼小盆里的冰塊全部倒在上面。
不鏽鋼小盆又遞迴到老闆面前:「我要很多。」
老闆抬頭盯著這年輕人看,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但還是轉身從製冰機的冰盒裡往外鏟冰塊。他這邊正嘀咕,忽然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還沒來得及轉身,一股大力已經將他推到了一邊,手中的不鏽鋼小盆也落到了那年輕人的手中。
「你想幹什麼?」老闆壯著膽子喝問一聲。
那年輕人理都不理他,逕自將小盆伸進冰盒,裝了滿滿一盆冰塊出來,轉身倒到那塊毛毯上。如此重複幾次,毛毯上的冰塊已經堆了尖,他將手中的盆隨手一丟,將毛毯幾個角攏到一塊兒,然後拎在手中。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店老闆,將一張百元的紙幣拍在桌上。
「夠了嗎?」他的聲音如同他手中的冰塊,泛著股寒意。
「夠了夠了。」老闆一迭聲地說。本來以為碰上了瘋子,但這個瘋子出手卻挺大方,雖然行事粗魯了些,老闆還是希望這樣的瘋子每天能多光顧幾個。
戴墨鏡的年輕人很快出了小酒館,老闆跟到外面,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頭。
城北估衣巷的一所老宅里,戴墨鏡的年輕人取下了墨鏡,露出他青藍顏色的瞳孔,那張煞白的臉上,也流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在衛生間裡,他把自己脫得赤條條地站在鏡子前,他注視著鏡子裡的人,緊鎖的眉頭顯示他內心的焦慮。在他的腰際,纏著一圈紗布,紗布慢慢被解開,露出左腰間潰爛的傷處。傷口泛著淡淡的腥臭,有些黃膿不時滲出來。
雖然他在事後自己對傷口進行了處理,但還是感染了。
雷宇的身手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能在一瞬間刺傷他。當然,這也跟他的判斷失誤有關,他絕沒有想到雷宇的手中會有一把刀。當刀鋒刺進他的腰際,他只覺得有個硬物扎進了他的身體裡,他本能地身子後撤,然後,手摸到流出的血液,這才想到自己又受了傷。
受傷對他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從他出生起,他的身體幾乎每天都要添些新的傷口。
很多年前,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母親第一次發現他身上的異常,是看到他在嚼自己的舌頭,血不停地從他嘴裡流出來,他居然能衝著母親笑,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接著,他在樹林裡跟一群同齡的孩子玩耍,回家後,母親發現一根尖利的樹枝刺進了他的右腿,鮮血滴落在他走過的道路上,但他卻神情自若,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傷。
母親用手掐他,用針刺他,他只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母親,不知道母親這一刻為什麼會如此悲傷。母親到後來終於放棄了嘗試,自己的兒子是一個感覺不到疼痛的人,他這一生註定要承受太多身體上的折磨。
後來,當他長大成人,已經可以獨自在一些城市生活,他去了中國最大的醫院,找了最資深的醫生,但沒有人可以治癒他身上的頑疾。醫生告訴他,在正常人的皮膚表面分布著各種類型的感受器,痛、溫、觸、壓各司其職,痛覺感受器就是其中之一,有些游離神經末梢本身就是痛覺感受器。各種感覺都必須通過「感覺神經」傳入大腦,中間還要經過數次「中轉」。傳導到大腦皮質特定區域的信息,經過高級中樞的「分析」,我們不但能夠知道這是一種「痛」刺激,而且可以精確定位,產生防禦性的反射動作,避免傷害。但是,如果這條通路的任何部位出現損害,我們就無法感知到「痛」,就沒有辦法有效地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