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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間,馬南心思一動。想到如果小廣告被雨水從樹上衝下來,那麼勢必還會留在小花壇里。如果它不在樹下,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被雨水濺起的泥土遮蓋或者衝到了別的地方。
馬南飛快轉身,再回到花壇邊,抬腿邁了進去。花壇里的泥土極其鬆軟,雨水落在上面匯聚成許多道小水流,向著不同的方向流淌。馬南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小廣告沒有被保潔員清理掉,那麼,它一定還在這花壇里。
這樣的機率大約有百分之五十,現在,馬南只能把希望寄託於運氣。
雨下得太大,花壇里地勢稍低的地方滿是泥漿,馬南只能彎腰用手在泥漿里摸索。幸好這花壇不大,他的運氣還不算很差,很快他的手便觸摸到一件紙質的東西。從泥漿里抽出手來,馬南忍不住低呼一聲,他的手上,正是那張已變得軟作一團的小廣告。
還沒來得及將小廣告展開,花壇外驀然響起一聲大喝:「出來!」
馬南回頭,看到兩個穿雨衣的男人正在花壇外用手指著他,雨衣寬大的帽檐下露出保安的硬殼大蓋帽。馬南慌忙將紙團握在手中,向花壇外走去的時候連聲說著「這就走」。
出了花壇,馬南看都不看那倆保安狐疑的目光,逕自沿著水泥路往外面走去。他知道不能跟這些保安多解釋,有些事情越解釋反而會越麻煩。現在他已經找到了那張小廣告,再留在這裡已經沒有了意義,所以還是趁早溜之大吉。
到了外面,找了輛車,馬南坐定後,才展開紙團。展開後,他心裡叫苦,原來小廣告就是普通印表機列印出來的,估計還是噴墨印表機,上面的字跡被雨水浸泡,已經整個兒花了,所有的字都變成灰不溜秋的一團,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字。
縱然如此,他還是不捨得將小廣告丟棄。這時他里沮喪極了,目光透過沾滿雨滴的車窗落到外面,烏雲下的城市籠罩著淒清,不多的行人撐著傘穿著雨披匆忙行走,誰都不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在這樣的城市裡,尋找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馬南卻永遠無法停止尋找,因為他現在知道了,他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兒,還有曾經消失在他生命里的愛情。
馬南心裡念叨著,溫暖的力量飛快地洶湧在他的身體裡。還有什麼比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更幸福的事?原來這麼些年,自己並不孤單,這世上早就有了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通的人——女兒——車內的馬南視線愈發模糊,他必須拼命抑制才能不讓淚水流出。
「哪怕你們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你們。」
車內的馬南在心裡萌發這樣的誓言,他知道,沒有任何力量,也沒有任何困難可以阻止他。車子疾馳在陰暗的街道上,馬南知道,在前方,是自己曾經失去的世界。
車子停在了田園山莊裡,馬南下車,逕自往家方向走去。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後有什麼聲音,混跡在嘩嘩的雨聲里雖然不太明顯,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回頭。樓前的水泥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穿雨衣的人。那是個男人,沒有女人會穿那種黃氈油布的雨衣。他頭上的雨帽壓得很低,看不見臉,但馬南卻能意識到兩道凌厲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水泥路上有人並不稀奇,你不能因為雨天就不許別人出門。但這人此刻卻筆直地向馬南的方向走過來,而且,當離馬南還有三步遠的距離時,他停了下來。
馬南緩緩轉過身來,腰板已經挺得筆直。
兩個人對峙著,有一段時間誰也不說話。耳邊只有嘩嘩的雨聲,整個小區的人都躲了起來,好像只有他們倆願意耽於這大雨之中。
馬南相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但剛才回頭見他的第一眼,他就心生警覺。
終於,那人先動了,他慢慢將自己頭上的雨帽推到後面,露出了一張白皙的臉,還有鼻樑上架著的一副墨鏡。他的年齡大約二十七八歲,臉色白得有些病態,寬大的墨鏡也顯得頗不合時宜。這一刻,縱然馬南心裡早有預感,但見到這張面孔,還是心頭一震。
「——那是個我從來沒見過的男人,個兒不高,挺瘦的,晚上還戴副墨鏡。他的皮膚很白,好像剛得過一場大病。他說話的口音也很怪,普通話說得挺彆扭的,乍一聽有點像外國人說中國話。」
這是韓磊對他的描述,現在,馬南知道韓磊的描述竟是如此準確。
就是他,用兩張車票的代價從韓磊口中知道了馬南與四名大學生的遊戲,並且,搶在馬南與那些學生之前,更換了禮堂座位底下的東西,並在新宿舍樓的牆壁上,畫出了喻示中國上古神話中五帝佐臣的符號。在那之後,他又留下一張碟片,裡面的畫面不僅打開了馬南記憶的閘門,而且,通過一系列的場景,將馬南帶到一樁兇殺案的現場。
雖然還沒有確證,但他卻是那起兇殺案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和馬南現在都在苦思如何才能找到他,他卻自己走到了馬南面前。難道警方的力量對他沒有絲毫震懾力,抑或他根本沒把面前的馬南放在眼裡?
馬南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他往前邁了一步,大聲說:「告訴我,她們在哪裡?」
「她們在她們該在的地方,她們一直在等著你,但你為什麼隔了這麼多年才想起她們來。」闖入者的語氣里充滿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