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你用不著如此擔心呀!我自己會掌握分寸的!」「你倘若知道,就不要去廊子裡,太可怕了!」「我明白呀!既然你這麼說,我不出去就是了。不過,你是真的在擔心啊!」立花笑了,但阿瀧一笑也不笑,久久地盯視著立花的臉,忽然將上身向前撲去。「危險啊丨……」立花盤腿坐著,他一把接住阿瀧的身體,將她橫抱著放在在腿上。阿瀧用雙手吊著立花的脖子,將臉貼著他的臉無聲地哽咽著。即便立花問她為什麼如此傷心,她也只是一個勁地流著眼淚,緘然無語。阿瀧平時變化多端,但如此哀傷卻很少見。「唉,你為什麼事感到傷心?說給我聽聽呀!你不說,我能知道嗎?」立花像安慰幼兒似地窺視著阿瀧的臉,急切地問道。「你一走,我就完了……」阿瀧斷斷續續地說道。她一邊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直往外涌。「我走?我能去哪裡?我會走到哪裡去?」立花輕輕地搖晃著阿瀧那柔軟的身體,用溫和的語氣問道。隨著立花的搖動,阿瀧不斷地掙扎著。好像這樣的搖動,是在傳遞著一種莫測的恐怖。立花知道阿瀧有著一種無法言傳的畏懼情緒。一股難以忍受的憐憫之情,油然湧上立花的胸頭,立花將阿瀧緊緊地摟在懷裡。「我哪裡也不去呀!永遠和你在一起。」但是,阿瀧仿佛有著另一種與愛情截然不同的擔優,儘管立花在不斷地安慰著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寧可說阿瀧越來越沉溺在深深的優慮里不能自拔。顯然,阿瀧是有著某種預感而感到害怕。阿瀧陷入在那種可怕的狀態里,是從東京的父親通知立花說「大紅喜報來了」的時候開始的。肯定弄錯了!當時,立花這樣想道。他是子爵家的嫡子,又是一名學生,而且又因為患結核病正在療養,大紅喜報不可能送到他的家裡。「我回家一趟就回來啊!」立花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一副歡快的表情說道。但是,阿瀧堅持不讓他回東京。這令立花左右為難。最後立花不顧阿瀧的阻攔,義無反顧地回去了。不料,極其嚴酷的現實正在東京等待著立花。立花的徵兵預備役已經被取消。有著子爵爵位的父親與軍部之間,好像正處在你死我活的相互傾軋之中。「對不起。」父親露出一副立花從未見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道歉道。在這一瞬間,立花在內心的深處感到一種恐怖。靠如此病弱的身體去戰場,也許不用等到敵人的子彈打來就會死去。我不想死!立花注視著父親的臉。父親什麼話也沒有說,但他的目光分明在怯弱地表示:「你可以逃呀!」倘若兒子逃走,留下的人會遭遇何等慘境,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儘管如此,這樣總比自己的血脈慘死戰場要強得多。「這場戰爭不會長久的!」父親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相反只是唐突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便離開了立花的面前。在立花的耳朵里,父親仿佛是在對他說,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再堅持一段時間。立花逃走了。在入伍的前一天,他乘坐早晨的汽車離開東京上野,傍晚到達長野。從長野時起,他沒有乘坐公共汽車,而是徒步從善光寺背後的七曲沿著古道向戶隱走去。路過山嶺上的茶館和大久保的茶館時,他都沒有停留,餓著肚子一個勁地趕著夜道。趕到天道家時,已經是深更半夜。令人吃驚的是,阿瀧佇立在門柱邊等候著立花。桂次郎夫婦也馬上起床,為他準備洗澡水。「小姐一直念叨著,說少爺一定會回來的,你真的被她說回來了。」夫婦兩人喜歡得流出了眼淚不能自己。逃避兵役屬於叛國行為,但這對他們來說,毫無任何意義。「我們一定會保護你,沒什麼可值得擔心的。」桂次郎夫婦甚至還這麼說道,暗示他們已經有著相應的精神準備。這天夜裡,立花第一次擁抱了阿瀧。更正確地說,應該是立花順從了阿瀧。阿瀧一副巫女的打扮來到設在儲藏室里的暗室里。她往香爐里添加著枯草似的東西。「這是什麼?」立花問。「是麻。」阿瀧只是簡短地答道,便撒嬌地將臉靠在立花的胸前。淺藍色的煙霧從香爐里徐徐升起。不久,立花感覺到體內不斷地沖涌著一股高昂的情緒。恐怖、自卑、顧慮等全都消失在九屑雲外,一種寬慰的情感支配著立花。他仿佛覺得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自己和阿瀧兩人,除此之外,什麼人也沒有。令人感到歡暢和快意的時間轉瞬即逝,不久立花便在神思恍惚中陷入在深沉的睡眠里。與當時預感到有危險一樣,近來阿瀧又感覺到一種莫有名狀的危機。看到阿瀧哀傷的模樣,立花儘管理智在否定著,但心中畢竟還是湧現出一絲的不安情緒。而且,隨著太陽的落山,阿瀧的狀態變得更糟了。她連晚飯也不做,失魂落魄地打量著四周,待在立花的身邊片刻也不願離去。阿瀧的恐怖情緒也傳染了桂次郎夫婦,兩位老人也四處轉悠著,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屢次去察看房門有沒有關緊。從太陽下山以後起,也許因為北風驟起的緣故,天氣突然變得寒冷,照射了一整天的曖陽消失得無影無琮。在阿瀧的央求下,立花早早地躲進了暗室里。阿瀧自己也始終陪伴在立花的身邊寸步不離,一直不斷地流著眼淚;身體已經變得僵硬而麻木,即便立花問她「怎麼了?」她也只是搖著頭不言語。阿瀧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害怕到這種程度,只是感覺到「厄運」正在迫近,害怕得不能自己。記得是剛過9點的時候,從山坡下傳來汽車的聲音,汽車聲一直到天道家的門前停下。阿瀧瞬然屏住了呼吸。立花也能感覺到阿瀧緊緊依偎著他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直。聽得見有人走到大院的門前。桂次郎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是誰呀?」桂次郎顫聲問道。一個高亢的聲音在回話,是一位男子的聲音。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立花認得他的臉。立花鬆了一口氣。也許是出自與立花同樣的心理,桂次郎拉開門栓,打開院門。在這一瞬間,桂次郎發出一聲驚叫,同時傳來陌生人的斥罵聲,緊接著一陣雜亂的靴子聲沿著走廊迫近。「就是這裡。」有人說道。儲藏室的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物品傾倒的聲音,接著眼前的門被猛然撞開。門口站著一位手持軍刀的青年軍官。立花一眼就看到他的手臂上佩著「憲兵」的臂章。他終於覺悟到一切都已經完了。「嘿!你在過著如此清閒的日子嗎?」軍官一步跨進暗室里,痴迷地打量著巫女打扮的阿瀧的臉。「真是太混蛋了!過著如此美滋滋的生活,當然會不願意去部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