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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問的問題很奇怪,讓您很難回答吧?那我們現在就談談,您第一次來滋賀縣,對這裡印象如何?」「……」不知香櫻里是不是沒聽懂聰子提的問題,仍舊盯著聰子的臉看,表情木然,始終沉默著。她就像孩子一樣,毫無顧忌一直凝視著對方。目光太直接了,甚至有點不禮貌,好像聰子臉上沾了什麼東西似的。「請問,您對滋賀縣的印象如何?比如,琵琶湖、彥根城……」「嗯?哦……」香櫻里似乎終於清醒過來了,將視線從聰子臉上移開。「是呀,這裡非常好。我今天才剛到,覺得琵琶湖、彥根城都漂亮極了。明天,我想繞琵琶湖轉一圈。」「是嗎?作為滋賀縣縣民之一,我對此感到非常榮幸。祝您近江之行玩得愉快。」採訪到此基本結束,之後的工作就是調整攝像機,重拍聰子的特寫。於是,聰子對香櫻里說了句「您辛苦了」,準備結束採訪,但對方卻好像很稀奇似的,仍然盯著她看。終於,拍攝工作全部結束,器材也由小西和田中收拾停當,可負責人比嘉卻還沒有回來。按照計劃,比嘉這時應該來接香櫻里回去的,不過,聰子也不好自己先走,丟下香櫻里一個人。而且,香櫻里自己也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因此,聰子決定,讓小西和田中先回去,自己再待一會兒,和香櫻里隨便聊聊。「您說沖繩還有沒去過的地方,簡單說,都有哪兒?」話一出口,聰子就覺得自己的問題很無趣。可能香櫻里也覺得她的問題有點難以理解,所以考慮了一會兒,才看著天花板,說:「那片天地,天好大,海好寬,明媚、歡快……而且充滿了悲哀。」「大」、「明媚」這些詞彙帶給人的廣闊印象突然在「充滿悲哀」這裡急劇萎縮。不過,聰子心裡卻能領會她的意思。回想之前查閱過的沖繩歷史,她也認為沖繩絕對不是全部充滿著明媚、歡快。然而,比起上一點,更讓聰子感覺奇怪的是,香櫻里竟然用「天地」這個詞,她不說「地方」、「島嶼」,而說「天地」,令人有種驚人的距離感。反過來說,她的話會讓人產生這樣的疑問,對沖繩的人們而言,日本大陸就像是遙遠的異國他鄉嗎?「我雖然也想去一趟沖繩,但一直沒有機會。」聰子的話有點客套的意味。「但是,湯本小姐,您會來的。」「是呀,我打算有機會一定去。」「不,不是。最近,您一定會來沖繩。」「我也想,不過這好像不大可能。我還有工作要做,而且費用方面也是個問題。到明年年休的時候,我可能會去吧。」「下周。」「什麼?……」聰子以為自己聽錯了。香櫻里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下周嗎?怎麼可能?下周,怎麼說我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去的。」聰子笑著說。「但是,您一定會來。」香櫻里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步也不肯退讓。聰子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好,兩人的談話陷入冷場。正在這時,門開了,比嘉進來了。聰子就覺得像是終於得救了似的,匆忙起身向二人告辭。2傍晚,全縣新聞中播出了布古茶會的錄像。由於電視台平常的節目內容幾乎千篇一律,所以,這次富有沖繩鄉土特色的活動轉播很受觀眾歡迎。對這個播出時段來說,很難得節目一結束就有幾通反饋電話打進來。內容多是詢問布古茶哪裡有賣,或者,再舉辦布古茶會的話一定要通知自己,等等。其中有一名男子很奇怪,竟然要求和茶會表演中的一個女孩見面。他在電話里說:「就是那位在茶會表演結束後,接受湯本聰子小姐採訪的式香櫻里小姐……」語調雖然有點流里流氣,不過總還算使用了敬語。節目中,名字出現在字幕上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式香櫻里;一個是擔當東道主角色的那位女性——森由香里;還有一個是湯本聰子。電話中的男子可能就是看到了這個。報導主任將電話轉接過來,對他的要求,當然是一口回絕。「我們不能為您作私人性質的介紹。」「那麼,能告訴我她的聯繫方法,或者地址嗎?」「對不起,這些內容我們也不好向您透露。不過,如果您方便,可以留下姓名和住址,我們將為您轉告式小姐。」「嗯——這樣啊……我姓風間,住址是……不,不了,多謝關照。」對方好像突然改變了心意,匆忙掛斷電話。可能是因為他發覺暴露身份的話,會帶來什麼不便吧。其實,這種觀眾電話在他們台里也不少見,於是,事情就此結束。聰子後來聽到這件事時,也沒特別放在心上。對於電視台的人來說,作為一個已經播出過的節目,布古茶會不過早已融入龐雜的過去之中了。繼續計較、糾纏這點事,可算不上是工作。布古茶的話題,僅過了兩三天,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這一天,聰子也是晚上10點過後,才準備回家。對報導部的人而言,這還算早的呢。從電視台出來後,她本打算直接開車回去,可是,快開到家時,偶然看到「金波」的燈還亮著,便決定順便過去坐一下。金波是家專做家常菜的小酒屋。聽說店主夫婦原本是經營旅館的,後來不做了,開了這家小店。雖然也沒什麼特別之處,不過,這裡的家庭氣氛倒讓人感覺很親切。而且,小店還有個自己的停車場,客人可以把車子停到次日早晨。聰子從公寓走過來只需五六分鐘,也很方便。很難得,金波今晚沒客人。聰子那個一進門左手的「專座」也空著。她進門坐下來,點了土豆燒肉和啤酒,剛開始吃,就發現一個樣貌猥瑣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環顧一圈,最後在聰子對面坐下。店裡除聰子外沒其他客人,到處都是空的,隨便哪個位子都能坐,可他偏坐到了這兒。老闆娘看到他和聰子拼桌坐,連忙說:「這位客人,那邊桌子是空的。」對方擺了擺手,說:「不了,就坐這兒好了。」「也給我啤酒,還有土豆牛肉。」他看了眼聰子面前的盤子,點了和她一樣的菜。「你是琵琶湖電視台的吧……那個,叫什麼來著……」聰子強忍心中不快,說道:「敝姓湯本。」雖然不清楚對方是什麼人物,不過,對電視台而言,觀眾無一例外都是「客人」。不管怎樣,對他們都得恭恭敬敬。如果對面坐的是贊助商方面的人,那連說話時的表情都得仔細掂量。從這層意義上來說,聰子的工作是種要看別人臉色行事的買賣。「前幾天播出的那個《布古茶會》,很有意思。」「呵,您看過了?」「嗯,看了,看了。那個沖繩女孩,真是可愛。叫式香櫻里,就是那個接受採訪的姑娘,她是明星嗎?」「不,她會的東西確實挺多,不過,本職是在旅遊協會工作。」聰子一邊說,一邊想:這個男人是不是一開始就是為了找我才進來的?或許,他從我一出電視台就跟在後面,一直尾隨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