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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發生在八月底的一個悶熱的傍晚的事情。一種不可思議的、無以言狀的力量促使我重訪這處海岸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在這裡和分別了十年的、我的舊友柳源一郎的獨子孤兒柳光一君邂逅相遇。那天,灰色的積雨雲在地平線的遠方層層翻滾,一陣飽含水氣的疾風拂面而過,霎時間,石子般雨點將炎熱沙灘打得坑坑窪窪。轉眼工夫,傾盆大雨將我避雨的葦棚的屋頂擊打得砰砰作響.眼前霧氣蒙蒙,外界的一切都從視野中消失,只有四五隻系在海岸的小船象失去了主人般地任雨水淋打。暴雨下丁大約一個小時,又呈現出萬里晴空,完全不象是下過雨的樣子。我站起身來走出茅棚,看到遠方天空懸掛著雙重彩虹。這樣完整的雙重彩虹,一個人在一生中也看不到多少次。但是,三十年前我和我初戀的情侶挽臂沒步在這處海岸的時候就曾見到過這樣的雙重彩虹。天空出現這種少見的景象,好象是上天在祝福我們的愛情和預示著我們將來的幸福,我們眼裡飽含著幸福的淚水一言不發默默地仰望著天空。我不知不覺地追蹤著彩虹、順著雨另後的海岸向前走去,穿過沙灘和松標來到海岸酌絕壁上邊,站在那裡眺望著美麗的彩虹。這時,回首過去的三十年,一股無法控制的溫情象潮水一般捅上我的心頭,一行熱淚不由地順著我的面頰流了下來。虹的生命是短暫的。兩條七色的彩虹,在不知不覺之間顏色逐漸變淡,最後溶化在灰色的天空之中。這時,我如夢初醒,惘悵地嘆息著環視四周。三十年以前,這裡也是一片松林。不知在什麼時候,在松林的一角建起了一棟壯觀的洋房。但它那灰色的牆壁,被長年的海風吹得很舊,窗戶用鐵製的生了鏽的百葉窗封閉著。這所房子裡邊好象隱藏著充滿憂傷的秘密。建築物和人一樣,也具有一種性格。至少建築物和住在裡邊的人之間,多年來彼此都給對方以巨大影響。那麼,是誰住在這所房子裡呢?我走近這所房子,看見快要倒塌的紅磚門柱上的名牌是:「千鶴井泰次郎」千鶴井這個姓是一個很少見的姓。這時,我聽到我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一個三十一二歲的青年,他的兩隻黑眼睛正在以銳利的目光盯視著我。他有著顯示豐富教養的寬寬的前額和顯得充滿憂傷的端莊的嘴唇,我馬上就認出他來了。「這不是柳光一君嗎?」「這不是石狩先生嗎?」兩人的話幾乎是同時說出的。他父親柳源一即是我高中時代最親密的朋友。那時候,他時常戴著帶兩道白線的制帽到我家來玩,不過,那已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後來他父親慘遭厄運,在北滿服毒自殺了,他的遺屬現在只有光一君一個人了。人在這種場合是很容易感傷地,我覺得仿佛又遇到了他的父親一般,用微笑將淚水掩飾了過去。「石狩先生,久違了。我最近剛剛從緬甸回國,還沒有去拜訪你。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呀?」「我現在調到橫濱地方檢察廳任副檢察長,就住在這橫濱的郊區。你呢?」「我剛剛回來,沒有地方去,也沒有工作,現在借住在千鶴井家,交換條件是為他家製造甘素和糖精。「沒想到你住在千鶴井家……」我的話也許有點不大合適,或是聲調過高了,他驚愕地注視著我說道;「住在他家怎麼啦?」「啊,沒什麼剛才我看了門柱上的名牌,想起了十年前去世的千鶴井壯一郎博士。千鶴井這個姓是不多見的。」「你認識千鶴井博土嗎?這裡正是博士的別墅。我上高中的時候,他是我的擔保人。因為這種關係……」「是嗎?我不知道這種情況……柳君,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也有些事情想問問你,在這站著不好談論明天晚上你到我家來坐坐,好嗎?」「我一定來……啊,石狩先生,你看到剛才的雙重彩虹嗎?聽說德國的傳說中有一種說法,一對情侶同時看到雙重彩虹要給戀愛帶來不幸的結果。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雙重的彩虹……」看樣子,他可能正在談戀愛,他的話語和仰望著彩虹已經消失的天空的眼神,不由觸動了我的心弦。我將他一個人留在那裡,立即離開了海岸。第二天晚人他如約來到我家。我們閒談了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我把話引入正題。「千鶴井博士是怎麼死的?」「心臟麻痹。是在做實驗時玻璃器皿爆炸受傷後臥床休養期間死去的。不過,石狩先生我總覺得這裡邊有可怕的內幕。」「是麼?可是,博士的死實在太可惜了!我對博士業績的價值是不了解的,可是聽別人說,他的研究項目很了不起,成功的話或許能夠獲得諾貝爾獎呢。」「的確是這樣。可以說歐美的學者在十年後的今雲,才認識到先生的研究課題的真正價值。先生是世界上放射能化學的權威。先生若是還活著而且有足夠的設備和資材的話,說不定日本會在美國前面成功地製造出原子彈呢!但是很遺憾……」「先生的家屬現在怎麼樣?」我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但他的臉上立即表現出特別興奮的神情。「先生死後不久,夫人就出現精神常,直到現在已經在叫做大岡醫院的一所精神病院住了十年。在我的學生時代她曾象疼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我……我在高中上學的時候因為學費有因難,經人介紹我當了先生的小姐緋紗子的家庭教師,這你是知道的。「緋紗子在高等女子學校讀書的附候,就有美人之稱,並有彈鋼琴的天才。不知是因為她母親的血緣關係,還是因為別的原故,在我應徵人伍期間,緋紗子瘋了。我回來看到她的情況大吃一驚,她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千鶴井家的悲劇還不止於此,先生的長子,現在上小學六年級的賢吉君,精神雖然沒有什麼異常,但身患強度的心臟瓣膜症,不會久於人世了。可是他本人還不知道這個情況,還在拼命用功準備中學的入學考試。我每次看到這種情況,都禁不住流出眼淚。千鶴井先生的天才業績,竟然後繼無人!」柳君說到這裡,留然低下了頭。我的心情,也很慘澹。「那麼,他家現在有誰住著呢2」「先生的弟弟泰次郎先生—家。因為東京遭受空襲時房子被燒毀,全家都搬到這裡來住了。」不知為什麼,他的話裡邊,包含著無比的憤怒。「說照顧自己的人們的壞話,也許不合適,可是他們一家儘是些莫明其妙的不正常的人。「例如戶主泰次郎先生,就是一個物質欲望特別強的人。在他的血管里,大概流著為金錢而出賣耶穌的猶大的血液。就說現在吧,為了某種欲望,只要不危及他自身的安全即使殺了人,他也會泰然處之的。「他的長子麟太郎先生,是一個可怕的虛無主義者。他只信奉實力,正義和道德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概念的遊戲。他把世上的一切事物郡看做是灰色的幻影,他把現實看得很冷漠,就象飄來飄去的浮雲。他對一切都失去了熱情,卻有一個病態的敏銳的頭腦。要說他不去殺人的話,那只能說因為他沒有那種興趣。有一次,他明確地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要是你聽了這話,也許會說出這是『物極必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