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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是什麼呢?……」「法官先生,關於那件事,我一點也不能說。不,我沒有權利透露。」「那麼,那個地點也同樣嗎?」「不錯,所有的。……反正,我直到九點二十分左右都在那兒。這一點千真萬確,我可以向上帝起誓。從那個地方到那座公寓,即使坐汽車也要花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要我在那段殺人的時間內趕到現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你為什麼不證明這一點呢?」「這,……這是因為,……」這時,他流露出極其痛苦的神情。可以看出,想說的心情和不能說的意志在激烈地進行著鬥爭。最終,他還是拒絕說出那個人和那個地點。接著就光是重複地說著那已經說了多次的話:「反正我清白無罪。這不是我乾的。法官,一個人在拚命疾呼啊!懇求你聽聽這種良心的呼聲吧!我是無罪的,即使死到臨頭,我還是要說,我是無罪的。……」第三節那天晚上,城川剛一了結了判決事宜,回到家裡後,一直怏怏不樂。他悶頭吃完晚飯,便立即回到自己的書房。法庭上被告的態度,變成一塊越來越沉重的石頭向他心頭壓來。當然,他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決。憑著法律的威信和名譽,把一個殺人犯送上斷頭台,這不正是為了伸張正義所採取的天經地義的行為嗎?他殺了人,他就必須明正典刑。我以我的全部智慧,擔任了這次審判。偵查證據尤其花費了不少時日,也讓律師盡一切可能作了辯護,同時也傾聽了律師對證據提出的駁議。採用哪一種證據,全憑法官在審理案件時所得到的心證(註:心證:法律名詞。指審判者在審案中得到的一種確信。)。我在全面考慮後,斷定他有罪,又判以合乎法律的刑罰。判決肯定沒有錯。判決是正確的。儘管如此,那象一陣風似的、陡然掠過心頭的寂寞和不安又是什麼呢?——「餵——,站出來吧!……」——「餵——,我等著呢,……」青年悲慟欲絕的淒叫縈繞耳畔。笨蛋!這種鬼把戲,我難道會上當受騙嗎?——「死者是再也無法訴說自己的冤情和痛苦。可是,法官先生.唯有你卻能聽得到我的控訴,你終生無法逃避死者那無休無止的呼叫聲!……」那對眼睛,那堅定自信,象箭一樣射向自己的明澈的雙眸,使人感到恐怖可畏。城川剛一回頭看看身後的書架。書架上排滿了大部頭曲燙金法律書籍,肅穆寂靜,顯得至高無上。那裡面有人類智慧的結晶,有社會正義的衛士,也有在無聲中不斷高談闊論唯一可以信賴的司法的尊嚴和威望的良師益友。城川剛一經常久久凝望著這些書籍。「父親,您有事嗎?」獨生子道夫走了進來。他和父親不一樣,不喜歡當一個法律家,結果畢業於大學商科,今年進了一家商業公司工作。「嗯,……有點事,……」含糊地答應了一句後,城川剛一看著兒子的臉龐。看上去他好象有點無精打采,臉色異常蒼白。「聽說今天判決的是死刑?」城川剛一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的神色:「聽誰說的?」「晚報登出來啦。據說那人在判決後,好象還向著旁聽席喊叫了些什麼,是嗎?」「犯人形形色色。這也算是一種英雄主義吧。」「是這樣嗎?一個甚至願意放棄上訴權,就要走上斷頭台的人還會有這種興致?」城川剛一想起了法庭上青年嚴肅認真的目光,吏添了一層不快。「這些傢伙的心理不是憑常識所能理解的。」「可是,萬一如他所講,真正的罪犯被抓到了,他將是無罪的,那麼會怎麼樣呢?」「判決是嚴正的,不會有那種錯判。」「可是實際上,錯判的例子並不少見。比如,有名的德瑞夫尤斯(Dreyfus)案件(註:1894年發生在法國的政治案件。猶太人德瑞夫尤期大尉因間諜嫌疑被捕,被判終身徒刑。認為他無罪的共和派和王黨派,軍部進行了激烈的鬥爭。最終因作家左拉等人的積極活動,證明他無罪,於1906年釋放。)……」「道夫!你是說父親錯判了這個案子嗎?」「不,我只是想說不應當使用死刑這種刑罰。」頓時,父子二人的眼睛緊緊對視。道夫的臉色比剛才更為蒼白,城川剛一不禁產生了憐憫之情。「靠單純、膚淺的人道主義,是無法理解社會上的事變的。對殺人兇手動用死刑,從長遠來看,是全人類的希望,是全民族的法律信念。」「可是,這僅僅是一種復仇的思想!宣讀了判決書,然後殺掉這個失去反抗能力的人。這太殘忍了。即使這個案件中,被殺的藤崎,他直到臨死前的一瞬,對生還充滿著希望,還有得救的希望。可是,那個青年千真萬確已被宣判死刑。無法躲閃逃避的死神,正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難道世上還有比這更為痛苦的事嗎?真可怕啊!這簡直是憑藉法律所進行的最最殘忍的兇殺!」「道夫!」「我,……我並不是在責難您父親。我只是想,萬一那個青年蒙受了不白之冤,……連我都深深地感到了他心中的痛楚,……」「夠啦!你父親以日本國法官的名義,堅信今天的判決是正確的!」道夫咬緊嘴唇,站起身來,望了父親一眼,欲言又止,默默地退出房門。城川剛一悻悻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思忖:道夫為什麼今天顯得如此激動呢?對於他那幼稚無知的「死刑廢除論」,城川剛一壓根兒不屑一顧。可是,他話里某些東西,觸動了自己心靈。這又是什麼呢?城川剛一似乎覺得,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在法庭上所看到的青年那對眼睛,也可能是由於青年嘴角泛現的奇異微笑,那對眼睛太清澈了,那笑容也過於明淨。城川剛一閉上眼瞎,竭力想杷青年的面容從心頭抹去。可是,他的耳畔仍清清楚楚地縈迴著青年的聲音:「法官先生,唯有你卻能聽得到我的控訴。無論你掩住耳朵也好,蒙住眼睛也好,你終生也無法逃避死者那無休無止的呼叫聲!……」第四節在萬木蕭瑟的十一月下旬,鈴沭正三的死刑執行了。當時正值內閣改組,司法大臣已另換新人。執行死刑要有司法大臣的命令。雖然每個司法大臣的性格不盡相同,但一般來說,他們都不太願意在執行死刑的命令書上簽字蓋章;通常是要拖一天。鈴木的案件,從判決到執行,歷時不長,這是因為那位去職的大臣必須把一些收尾工作處理完畢,好辦移交。當天,檢察官就通知城川剛一,死刑已經付諸執行。可是他立即把話題支開,這是因為法官討厭從現場目擊者那兒聽到死刑的執行情況。不過,話得說回來,他畢竟感到放下了一樁心事。事情已經毫不含糊地打上了句號,一切都已結束。如果要說他還留在世上的,就是常常浮現在城川剛一眼前的青年的那對眸子。法官總感到那雙眼睛總是在盯著自己。他無法擺脫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