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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你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這件事的。”霍恩說道。
他把電筒嵌到一條石縫裡,電筒透過一層迷濛的煙霧照射著他們。霍恩坐下來,拔出槍來,舉在兩膝之間,槍口對著老頭兒和這會兒停在他肩頭上的鳥兒。
“我把你從梯子上晃下去的,”霍恩開口道,“我可以馬上把你再扔下去。”
“這樣做可太傻了,”吳老頭說,“你從死人口中是得不到回答的。”
“說得對。可你的命對我又算得了什麼呢?你是死是活我根本無所謂。”
吳老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唉!暴力!你讓我們根本沒有選擇。一個老頭兒和一隻老烏兒,面對一個年輕力壯、鐵石心腸又拿著一把槍的人,能有什麼機會呢?”
“只要你回答。”霍恩說。
“你認為我有多大了?”吳老頭問道。
霍恩看了看吳老頭那張顯不出年齡的臉:“70?80?”他猜著,心裡知道肯定是錯的。
“1500多歲啦,長得讓人厭倦的1500年哪。一直在求太平可老也太平不了,想要歇息了,可又怕死。莉兒和我就這麼年復一年地活著。”
霍恩蹙了一下眉,不過臉部的其他地方沒有絲毫表情。
“和莉兒一樣,我也是我們一族中的最後一個了。”吳老頭接著說下去。“我在舊金山的斯托克頓街上出生的時候,我這一族人是地球上數量最多的,也是最古老的一族。不過別人跑到其他星球去的時候,他們不肯離開地球,於是他們和地球一起死了。”
“我和別人不一樣。我移民到了火星。在塞蒂斯城,帶著年輕人的傻氣,我開了新廣州洗衣店,但是水源稀少,清潔劑又貴,織新的塑料布都要比清洗便宜。”
“後來我跑到一艘小型勘探飛船上去當了廚師。飛船的主人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寶藏。在一顆小行星上,我們找到了鑽石洞。”
吳老頭小心翼翼地爬到位於坑邊的手提箱旁邊,翻了一通,帶著一隻酒瓶又爬了回來。他把瓶子舉到嘴邊,只見喉嚨猛動了兩下,這才放下酒瓶遞給莉兒。吳老頭心滿意足地出了一口長氣,小小的黑眼睛眨巴了一下。
“有生命的鑽石,先生。這些碳的沉積物藏在一座從一個爆炸的星球中分離出來的山裡面,洞底都是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種能量養活著莉兒這一族。當能量開始衰竭的時候,他們學會了怎樣使單個原子裂變。等鈾徹底用完了,他們又不受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局限,學會了從甚至是很冷的分子中收集熱能。聽上去不可能吧:可這是真的。不過實際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以某種違背熱力學第二定律的方式存在的。”
“有生命的鑽石。不過這些傢伙要比他們水晶般的皮膚更令人叫絕。你可能注意到了,莉兒不是一隻鸚鵡。她是鑽石洞的化身。”
一滴眼淚如寶石般一閃,從莉兒的獨眼中掉到隧道滿是塵土的地面上。
“莉兒這一族可以提供給人類很多東西。他們的文化幾乎跟地球本身一樣久遠。那兒的能量很低,時間過得很慢。他們幾乎是不會死的。可是飛船上的人只看到一樣東西:鑽石。一顆放射炸彈毀了鑽石洞和洞裡所有的生命,在這一過程中大多數鑽石變了色,毀了。只有莉兒得救了。我把她藏在廚房裡。自那以後我們倆便從沒分開過。”
莉兒悠然一聲輕嘆。“可憐的老莉兒,”她抽噎道,“她孤身一人哪。嗚——鳴——。她的族人全沒了。她的星球被人毀了,被人遺忘了。茫茫宇宙中她除了吳老頭再也沒朋友了。啊,那逝去的輝煌和美麗啊……”
莉兒枯萎下去了。霍恩舉起了槍,吳老頭舉起一根手指以示警告。“噓——,”他輕聲說道,“你就要見到這世上除我之外沒人活著見到過的東西了。”
莉兒那色彩艷麗的、亂蓬蓬的羽衣褪去了。兩條黃色的腿萎縮成了柔韌的偽足。閃閃發光的鑽石表面顯露出來。其他部分已經看不清形狀了,統統都匯入了頂端的一個開口處,只剩下了一顆大鑽石,有兩隻人手相握那麼大。
手電光照上去,鑽石將它反射回來,加倍的眩目,現出絢麗無比的七彩。霍恩看得連大氣也不出一口。
“再等一會兒,”吳老頭輕聲說,“等她全打開。”
在閃著耀眼光芒的千面球體頂端出現了一條條的縫。六瓣鑽石花瓣緩緩垂落下來。在花瓣上生出六根細細的有生命的卷鬚。這些卷鬚朝外伸展著粉紅色的手指,在生長著,分化成了精巧細緻的膜狀結構,像一張純白色的蛛網。
“憑著這些和她那沒有固定形狀的身體,”吳老頭解釋道,“她就能顯現出她想要的任何形狀。你看見的那些痕跡、在小溪對面望著你的兔子、朝我飛來的那隻鳥——這些全都是莉兒。”
霍恩手一松,手槍滑進了腋下的槍套里。他面前那件鑽石傢伙應聲飛彈到空中。剎那間,它的光芒就被鸚鵡的破舊羽毛給遮掩起來了。
莉兒身子搖晃著又抽噎道:“沒了,全部不在了。”
“別哭,莉兒,”吳老頭柔聲寬慰道。他在一隻口袋底部摸索了一陣。“這件小玩意兒我一直藏著準備應急的。是從一個貪贓在法的埃戎公司巡官的領帶夾上弄來的,這傢伙想要以流浪罪把我們倆關到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