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從那時起,理查就總出現在故事的背景里。從布魯芝沉鬱的冬天,直到在勃艮地與瑪格麗特在一起──在貝納德堡與他和喬治一起,站在台階上目送他們父親出征的,善良的,紅著眼眶的瑪格麗特,現在已經是勃艮地公爵夫人。瑪格麗特,善良的瑪格麗特,既憂慮又驚慌──就像未來許多人會憂慮與驚慌一樣──由於喬治難以理解的行為。她決定為她這兩個較令人景仰的哥哥做募款及宣傳的工作。
雖然培尼艾利斯小姐的興趣是在卓然出眾的愛德華身上,但這倒也沒有使她對理查的成就隱而不彰。瑪格麗特出錢雇的船,全是由理查整裝完成的;而當時理查還不到十八歲。而且當愛德華與為數甚多的隨從被喬治和他的軍隊困在英格蘭草原時,是理查跑去喬治的營帳,去勸已被瑪格麗特軟化的喬治重新和他們結盟,愛德華才得以繼續前往倫敦。
不過,葛蘭特想,最後這一項倒算不上什麼偉大的成就。喬治顯然很容易被說服做任何事,他天生就耳根軟。
第六章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在他對《瑞比的玫瑰》以及讀小說這種不登大雅的樂趣還沒失去興趣之前,瑪塔寄來了一份包裹,裡面的樂趣毋寧是更值得尊敬的──由神聖的湯瑪斯爵士所記錄的歷史。
隨書附著一張短柬,在瑪塔超級昂貴的筆記紙上,她那大而潦草的字寫著:
沒法兒親自帶來只能為你寄上這本書。忙得快瘋了。我叫咪咪去布萊辛頓街那裡,結果沒有一家書店有湯瑪斯.摩爾,所以就去公共圖書館找。不知道怎麼沒人想過去圖書館。也許是因為預期那兒的書都會被看得爛爛的。不過這本看起來卻乾淨如新。你有十四天可看。聽來像是刑期倒不像是借貸。但願你對那駝背有興趣是表示你的芒刺已不再那麼惱人了。希望很快見到你
瑪塔
這本書如果有點年紀了的話,看起來的確算是乾淨如新。看了一會兒《瑞比的玫瑰》之後,他發現這本書的印刷已不再令人興奮,密密麻麻的段落更令人不耐。不過他還是興致勃勃地去讀它。而摩爾這本,畢竟談的主題就是理查三世,他所關心的主角。
一小時之後他從書中回過神來,茫然而困惑,覺得很不自在。倒不是書中的故事讓他驚訝,一些史事是早在他意料中的,只是他沒料到湯瑪斯爵士會這樣寫。
他晚上睡得很不好,躺在那兒長時間地醒著,沉思著;一邊痛苦煩惱,一邊小心警醒著,與其說他在睡覺倒不如說他在打盹。他不能平靜的心一直輾轉反側,他那令人髮指的行為留下的陰沉印象和強烈記憶使他內心翻攪。
這都還好,但是當他接著寫道“這是他與他閣員之間的秘密”時,讀者會立刻產生反感。一種背地裡道長論短和僕人們暗中窺伺的氣氛從扉頁間消失。讀者之前對那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傢伙所引發的同情,在自鳴得意的作者揭露這一點之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殺人犯的器量似乎還要比這個寫他的人還大些。
這根本是大錯特錯。
當葛蘭特聽到目擊者所說的完美故事中間有瑕疵時,他會感到不安,現在他正有同樣的感覺。
而且事實上非常令人困惑。像因為正直而如此受人尊敬的湯瑪斯.摩爾,四個世紀以來都備受推崇的湯瑪斯.摩爾會出什麼錯呢?
在摩爾筆下的理查,葛蘭特想,是和瑪頓的看法差不多的。一個既十分邪惡,卻又十分痛苦的人。“他的心永遠無法平靜,永遠無法感到安全。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身體總像在暗中防著別人,他的手總扶著他的匕首,他的神情仿佛永遠準備再度出擊。”
當然書中有著那戲劇性的,歇斯底里的一幕,是葛蘭特學生時代就記得的;也許每一個學童都記得。在塔前的議會,理查自立為王的前一刻。理查對海斯汀的突襲正應驗了一個陰謀害死護國公的人應得的下場。他瘋狂地宣稱愛德華的妻子和情婦(珍.秀爾)使用巫術讓他的手臂萎縮。然後他憤怒地在桌上重重一擊,這是叫他的隨從衝進來逮捕海斯汀勳爵、史坦利勳爵和約翰.莫頓─伊利主教的暗號。海斯汀匆匆逃到鄉下,最後在隨便找來的一塊木頭上被砍了頭,死前留給他的時間也只夠找他所能碰到的第一個牧師為他告解。
一個人很自然會這樣,先做了──憤怒,恐懼,想報復──然後又後悔。
但看來他似乎更老謀深算。他安排梅耶勳爵的弟弟蕭學士,於六月二十二日在保羅路講經,文中提到:“壞枝不宜植。”蕭學士乃意指愛德華和喬治,都是約克公爵夫人和別的男人所生的兒子,只有理查是約克公爵夫婦合法的兒子。
這怎麼可能,這真是荒謬至極,葛蘭特回頭又讀了一遍。但書上真的是這樣說。理查用這麼不名譽的事公開詆毀他的母親,只為了他自己的利益。
不過湯瑪斯.摩爾爵士是這麼說的。如果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必定是湯瑪斯.摩爾。如果有人知道該選哪些名人寫進故事裡,那也必定是湯瑪斯.摩爾,英國的大法官。湯瑪斯爵士說,理查的母親對她兒子對她的侮辱痛苦地抱怨不已。不過葛蘭特想,大體上她應該能諒解吧。
至於蕭學士則備受悔恨的煎熬,以致於“幾天之後他變得形銷骨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