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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樞指著辛讜,重新作了一番自我介紹。
“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不過這位辛兄可是宰相的孫子呢。”
辛讜的手在臉的前面揮了揮。
“祖父是祖父,我只是平凡的布衣罷了。”
所謂的布衣,指的就是平民。辛讜系出名門之後,他的祖父辛雲京曾在代宗皇帝時期擔任宰相,以忠義武勇為人所稱道。不過,辛讜卻寧願選擇離鄉背井,到長江下游的都市定居,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他生性好打不平,仗義行俠,壓根就沒想過要在朝廷里謀個一官半職。除了祖父留下的遺產足夠他享受豐衣足食的生活之外,辛讜本身也懂得生財之道。年屆三十一歲的他,儘管沒有任何官街,但在揚州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富豪。只不過到了長安,只能算是個單純的旅人。
“喔,原來兄台是辛宰相的御孫啊?”
李績非常欣喜,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年紀二十七,在長安出生長大,早年喪父,由母親一手帶大。不久之前參加過坊州所舉行的地方武藝大會,經過往返十天的旅程,最近才剛回到長安。
最後自我介紹的是李延樞。李延樞也算是個讀書人,屬於知識份子的階級,不過遠不到參加科舉或是在朝為官的程序,只能在家鄉開私塾教小孩讀經識字、或是擔任有教人家的家庭老師、替目不識丁的百姓代寫書信、處理衙門的文書之類的工作。但願話說回來,“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這些膾炙人口的民間小說,就是出自鄉下秀才的手筆。只不過李延樞的出生早了五百年,這一年他才二十九歲。
“這麼說來,小弟是年紀最小的,還要仰仗兩位大哥多多照顧。”
李績說話的當兒,店小二陸續把干和蒲桃、牛肉和河魚料理端上桌。在李績的要求下,辛讜也說出了他千里迢迢從揚州來到長安的原因。
“在揚州,我認識了一位叫圓仁的外國和尚,他告訴我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Ⅳ
圓仁是日本來的和尚,在四十五歲那年,也就是文宗皇帝開成三年(西曆八三八年)隨著遣唐使的船隻渡海到中國學習佛法。當時的日本認為唐朝是佛教的中心,圓仁為了學習佛教的真髓,才甘願冒著生命危險渡海求佛法。七月二日那天,他在長江河口附近上岸後先滯留在揚州,等待文宗皇帝頒發的入境許可證明,一等就是半年的時間,他和辛讜就是在這段時間認識的。其實辛讜對佛法並不熱衷,但是圓仁遠從異國來唐求法的精神卻令他甚為感動,所以在生活起居上提供不少支援。
其後,圓仁還到過五台山的佛教聖地修行,於開成五年八月抵達大唐的京城長安。未料二年後,就遇上歷史上有名的“會昌廢佛”風潮。
在中華文長久的歷史中,經常發生這類的悲慘事件。在位高權重者的煽動下,少數派遭到誣陷迫害,難以數計的文化寶藏被無情摧殘,“會昌廢佛”就是非常有名的例子之一。
會昌二年(西曆八四二年)十月,二十八歲的武宗皇帝頒布敕令,強迫國內的僧尼還俗。翌年,大權在握的宦官仇士良去世。仇士良生前為了貢因自己的勢力,暗中進行各種陰謀勾當,包括謀害皇族二名、后妃一名、宰相四名。但是這位橫暴惡名昭彰的惡徒,惟獨對佛教崇拜有加,對外國來的僧眾更是禮遇,所以仇士良的死對外來和尚而言,無疑是一大打擊。
仇士良死後,他的遺族和隨從遭到逮捕處刑,萬貫的家產也被沒收充公。所謂“種什麼樣的因,得什麼樣的果”,長安城百姓對仇家的下場莫不拍手叫好。只是,長安城並沒有因仇士良的死而回復平靜,反而連番發生嚴懲的祝融肆虐,其中,六月一場大火更造成了四千戶民家燒毀的巨大損失。
會昌四年(西曆八四四年),武宗正式下令“朕痛惡佛法,下令燒光天下所有的佛書、壞毀天下所有的佛寺。”到了這時期,“會昌廢佛”的運動正式如火如荼地展開。
在這場浩劫中,大唐帝國境內被搗毀的大寺廟有四千六百座、小寺廟四萬座、強制還俗的僧尼有二十六萬人,拒絕還俗者一律處死,寺院的土地和財產全數遭到沒收,情況級為慘烈。
唐朝的朝廷向來以信奉道教為主,但是對其他宗教多半採取寬容懷柔的政策,長安因此成為匯集百教的大城市。既然如此,為何年輕的武宗會下達如此嚴酷的廢佛敕令?據說,廢佛事件是一位叫趙歸真的道士在幕後主導,他慫恿武宗宣布廢佛令。但話又說回來,此時的佛教的確早已百病叢生,弊端連連。寺廟不僅拒絕向政府納稅,還向信眾們收取布施、收購土地、囤積財富,不少出家僧眾沉溺酒肉女色。武宗之所以強制沒收寺院的土地和財產,一來既可充實國庫,二來也可藉此廢佛運動,整肅墮落的佛教界。
但若以勵精圖治的角度來說,武宗的手段未免失之極端嚴苛,不僅剷除異已,甚至連中立派,或是批評者也遭到誅連的命運。“十八史略”中描述武宗的為人“豪邁果斷”,是位充滿英雄霸氣的年輕皇帝,只是一旦失去分寸,容易流於剛愎自用,一發不可收拾。
這場廢佛風潮造成長安城暴徒橫行、寺院遭無情摧毀,佛經被焚燒、寶物被掠奪、僧尼死傷更是無數。焚燒寺院的火舌經常波及到附近的民宅,這也是長安城在這段時間,接連不斷發生大火災的肇因。“即使是處國的僧尼也不能例外,一律令其還欲,違者處死”,就是這道敕令,圓仁被迫離開長安,回到祖國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