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頁
冬季星是一顆邊緣星球,越過冬季星就是南獵戶星座,那兒沒有發現有人居住的星球。
從冬季星返回艾克曼聯盟的主要星球,即我們人類的搖籃,路途遙遠,到漢恩—戴夫南特星需要50年,到地球需要人一生的時間,不必著急。
我穿越卡爾加維山脈,這次是走一條沿著南海海岸蜿蜒曲折的公路從較低矮的關隘翻越過去的。我重遊了我曾經呆過的第一座村莊,三年前漁民把我從荷爾登島帶到那兒的。這次,漁民們又同上次一樣接待我,不驚不詫。我在位於英奇江口的港口大城市柴契爾逗留了一周,然後在初夏步行進入克姆地區。
我先東行,然後南行,走過山高路陡的曠野,只見怪石嶙峋,高山大江,白雲深處有人家。我終於來到冰湖,從湖岸往南遠眺群山,看見一處熟悉的亮光:微光閃爍,那是天空的白色光暈,是山那邊高聳的冰川的光芒,大冰川就在那裡。
埃斯特是個古老的地方,它的中央建築與附屬房舍都依山而建,清一色的灰色岩石,石料取自陡峭的山側。那兒朔風呼嘯,一片荒涼。
我敲門,門開了。我說:“我是埃斯特·瑟爾瑞姆的朋友,想在這兒借宿。”
開門的人是一個身體單薄、神情嚴肅的年輕人,年紀在19歲到20歲之間。他默默地認同我的話,又默默地讓我進到中央建築。他領我到浴室、休息室和大廚房,照料我洗完澡,換上衣服,吃飽飯,然後把我一人留在一間臥室里。透過臥室很深的窗縫,往下面瞧去,可望見灰色的湖和灰色的梭樹林,湖與樹林都位於埃斯特和斯托克之間,一個荒涼的山莊,一座荒涼的房子。深陷的壁爐里爐火熊熊,呼呼地咆哮,看上上心靈感受到十分溫暖,然而卻暖和不了身體,因為石地石牆,還有呼嘯的山風和大冰川吸去了火焰的大部分熱量。不過,今非昔比,不像我在冬季星的頭兩年,現在我不覺得冷了,我已經習慣了嚴寒地帶。
一個小時左右後,少年(他的神態、動作優雅,敏捷有如少女,但卻沒能像少女能保持他那陰鬱的沉默)進來告訴我,埃斯特領主敬請我光臨。於是,我跟著男孩下樓,穿過長長的走廊,那兒正在捉迷藏,孩子們箭一般地從我們身邊周圍來回穿梭。小孩子興奮得尖叫,大孩子像影子從一道門竄到另一道門,用手捂住嘴,以免笑出聲來。一個五六歲光景的胖小子一頭撞到我的胯下,鑽出來,抓住我的陪伴的手求助。“索爾夫!”
他尖聲叫道,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索爾夫,我要藏在啤酒廠里!——”說著他就跑開了,如同一顆圓卵石從彈弓彈飛,年輕的索爾夫若無其事地領著我繼續往前走,把我帶進埃斯特領主的府邸。
埃斯萬斯·哈爾斯·瑟爾瑞姆·伊爾·埃斯文是位已過古稀之年的老人,因患風濕關節炎下肢癱瘓了。他筆直地坐在爐火邊的輪椅上,一張寬闊的臉飽經歲月的風霜,顯得麻木遲鈍,溝紋密布,如同激流中的一塊岩石:那是一張平靜的臉,平靜得可怕。
“你就是特使金瑞·艾嗎?”
“我是。”
他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他。瑟爾瑞姆就是這位老領主的兒子、親生骨肉,瑟爾瑞姆是小兒子,阿瑞克是大兒子,先前我用心靈語言同瑟爾瑞姆談話時,他聽見的就是阿瑞克哥哥的聲音。現在,兄弟倆都命歸黃泉了。從端詳我的那張蒼老、憔悴而平靜、堅強的臉上,我看不到我朋友的影子,我只看到了鐵的事實:我朋友死了。
我是懷著尋找安慰的希望來到埃斯特的,原來卻是傻瓜的使命。沒有安慰可尋覓,我到朋友的故鄉來朝拜,為什麼非要有所收穫,填補空虛,撫慰心靈的創傷呢?一切都不可能改變了,然而,我到埃斯特來另有一個目的,這個目的倒實現了。
“您的兒子死亡之前幾個月里,我和他朝夕相處。他死的時候,我也守在他的身邊。我帶來了他記的日記。關於那些日子,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告訴您的話——”
老人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依然是平靜。然而,那位年輕人猛然走出陰影,步入窗戶與爐火之間的光亮里,那是一片幽暗、搖曳的光亮。他厲聲說道:“在艾爾亨朗,他們仍然叫他叛國賊埃斯文。”
老領主瞧了一眼男孩,又瞧了一眼我。
“這是索爾夫·哈爾斯,”他說,“埃斯特的繼承人,我的兒子的兒子。”
那地方並不禁止亂倫,這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對於我這位地球人來說,太荒誕了,再加之我莫名其妙地看見朋友的靈魂閃現在這位陰鬱、剛烈的鄉下男孩身上,因而我驚得瞠目結舌。我回過神來說話時,聲音還在顫抖:“國王會撤消放逐令的,瑟爾瑞姆不是賣國賊。至於傻瓜們怎樣稱呼他,那有什麼關係?”
老領主慢悠悠地點頭說:“有關係。”
“你們一道穿越了戈布寧大冰川嗎?”索爾夫詢問道,“你和他嗎?”
“是的。”
“我倒想聽一聽那個故事,我的特使大人。”
埃斯萬斯老人不露聲色地說,但瑟爾瑞姆的兒子男孩卻結結巴巴地說:“你能講一講他是怎樣死的嗎?——你能告訴我們其它星球、其他人類、其他生命的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