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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益洋鄭重地向主治醫生頷首,快步走出診間,旋即就看到葉錦麗咬著牙,努力撐住羽嬅的身子。他急忙跑過去扶起羽嬅,讓她安穩地坐下來。
“你先陪著她,我去倒杯溫開水。”胡益洋慌地離開這位暗戀多時的人兒。他從未想過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的跟她面對面﹑關心她,卻是這等淒涼的光景!
“羽嬅,你要堅強呀,你先前才說會很堅強的面對一切。”葉錦麗一邊憂心地說﹑一邊揉著她的背。
“先讓她喝點溫開水。”胡益洋端拿裝著溫水的紙杯,一手摟著她的腰,讓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胸膛微微往後傾,然後把溫開水一點一滴地倒入蒼白焦敝的嘴裡。
一股暖流沿著喉嚨滑入羽嬅的體內,剎時覺得暖烘烘的。不過,她的心依然冷冽,猶如醫院裡冰冷的空氣。
胡益洋發現周遭的人不時用狐疑的眼光瞅著羽嬅,這樣只會加重她的心裡負擔。他渴望大聲吶喊不要再看了!卻又說不出來,只好向羽嬅說。“現在好一點了嗎?可以走路嗎?”
羽嬅氣若遊絲地點了點頭。胡益洋的下巴朝四周的孕婦挪了挪,葉錦麗登時會意,於是站了起來,在胡益洋的幫忙下扶起羽嬅。然而一位孕婦卻攔住了胡益洋詢東問西,他只好讓葉錦麗先攙扶她離開。
那杯溫開水再加上走路活絡了凍僵的血脈,羽嬅的臉上才稍微有點血色,自己也能拖著宛若不是自己的雙腳。旁邊就是小兒科,一位小男孩倏地跑了出來,猛然撞向羽嬅,然後朝她做了個萬分醜陋的鬼臉,男孩的母親就站在走廊,姿態優雅地講手機,絲毫不理會兒子對病人的騷擾。葉錦麗狠狠瞪了男孩一眼,男孩的母親則蹙眉回瞪葉錦麗一眼。她噘著鄙夷的嘴,不理會這對母子。她瞥見遊戲室裡面只有兩個三﹑四歲的小朋友正在裡面玩耍,便扶羽嬅進去。
但是,羽嬅瞥見別人的孩子是如此健康,漾著天真的笑容活蹦亂跳。然而她的寶寶卻是相當異狀的不健康,哆嗦的眼瞼不自覺地滑了下來,悲悽的淚水也滲透出來。
“你怎麼帶她來這裡呀!”趕來的胡益洋五官全揪在一起,氣憤地輕聲說道。然後一手攙扶起靈魂已失的羽嬅離開遊戲室。
“阿;葉錦麗瞅了情何以堪的羽嬅一眼,才驚覺自己竟然做出這等傻事,氣得直跺腳。
一位在手扶梯口服務病患的義工瞥見羽嬅宛如風中的殘燭,急忙快步走了過來。身穿白袍的胡益洋不願旁人再增加羽嬅的心裡壓力,慌地朝他搖手。他瞧見孱弱的病人有醫生照顧著,才擔憂地停下關切的腳步。
羽嬅微微搖晃著頭,瞥見左手邊是條深邃的甬道,上面的牌子寫著精神科。她緊咬著唇,知道一旦無法支撐下去,那條甬道將漫天鋪地地將她包裹起來。但是,她又渴望拋棄一切努力得來的理性,耽溺於自己營造出來的另一個世界。茫然﹑彷徨﹑極端的兩種渴求,在她的心裡急遽交迭。
胡益洋扶著羽嬅來到檢驗登記處的前面,挑了張被一根碩大柱子擋住的座椅讓她坐下來。這個角落的病人很少,從手扶梯上來的人也不會看到,因此也就少了好奇的眼光。
羽嬅低著頭,抿著嘴唇,佝僂著背,扳弄手指,不時哆嗦,視線朦朧,眼淚垂掛在睫毛。她的心,正一步步的退縮,不再信任這個世界。
以前的世界正敞開大門,歡迎她回來… 孩子,回來吧!這裡才是你的國度。你在那個世界受了多少的折磨,忍了多少的悲痛,你何必耽溺於滿是挫折與刺蝟的地方呢?它不值得你流連呀,別被它虛偽的美麗外表所矇騙,這裡才是你的國度,回來吧…
她,在敞開的門口飄浮,猶豫該不該再次進入這個曾經逃離的世界。
“羽嬅,你要加油,千萬別再把自己鎖起來。”葉錦麗哽咽地說。
羽嬅的雙眸散渙無神﹑空洞深邃,連一座匠氣都談不上的雕像都比她更具有生命力,彷佛靈魂已經遺棄了這個軀體。
胡益洋自從暗戀羽嬅,思慕之情就驅使他調查羽嬅的事情。當他得知羽嬅除了不能說話,更曾經罹患輕微的自閉症,身為實習醫生的他旋即查尋有關的醫學資料。他知道此刻正是危險關頭,既焦急又溫柔地說。“你以前一定很努力,才走出心中的陰影,把橫埂在面前的障礙一一踢開。
現在,你要大聲對以前的世界說不!它絕對不是你的避風港,它的外表雖然用七彩的包裝紙包裹的十分美麗誘人,其實裡面是座煉獄。乍看之下,它是那麼明亮耀眼,但是只要你一踏進去,它就會恢復本色,一個黝黑無望的世界。
這個世界絕不是殘酷的,還有那麼多人愛你﹑疼惜你,這些都是值得你信賴的。
請別放棄你自己,請不要遺棄這個世界,勇敢地向黑暗說不!
回來吧!縱然你失去了某些心愛的東西,只要你願意,仍然有機會獲得新生命。
記住,你失去的並不是你的全部,而是人生的一小部份。未來,你會發現還有更多的人事物,值得你珍惜。”
葉錦麗泛著淚水﹑紅著眼眶,她不知道是為了羽嬅悲苦的一生傷心,或者因為胡益洋的這席話而感動。“羽嬅,乖喔,快點回來,你還要帶我去吃晚餐的。你除了有我﹑歐陽笙﹑秦友干關心你,還有許多朋友掛念你。你看這位胡醫生,我們才只見過幾次面,他也一樣這麼關心你。還有,那些護士和義工也都擔憂你。你,在世上並不孤獨,千萬不要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