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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她失蹤的前一天晚上。那天他是去她家跟她分手的,但她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低頭聽完他的分手詞後,她笑著說,“木耳,別傻了,你離不開我的。”她跪在他的雙腿前,兩手扶著他的膝蓋說,“好吧,我給你補償”,說完,嘩地一下打開了他的雙膝,一頭鑽了進去,他想拒絕的,但是他沒法拒絕。他也知道她不是個好女人,也知道自尊是什麼,但他覺得,跟欲望比起來,這些東西好像都成了雷電下的樹枝,一劈就斷了;她說得沒錯,他是離不開她,而且,其實他剛剛說完要跟她分手,馬上就後悔了。
如果她走了,他預感到自己的生活將會變成一部無聲黑白片,沒有色彩,沒有聲音,無人問津。而且再也沒人叫他木耳了,他想念她,也想念這個稱呼,從來沒人那麼叫他,母親以前老叫他木頭,同學也經常這麼叫,他因此痛恨自己的名字,但是自從她把他的名字變成一種軟綿綿的有營養的食物後,他就開始喜歡這個名字了,連帶著也漸漸開始有點喜歡自己了。“看你的手,只有鋼琴家才有你這樣的手,看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小姑娘一樣,借給我吧,讓我也美一把。”她常這麼說,從來沒人這麼誇過他,她就像一面從天上掉下來的鏡子,照出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美好,有了她,他才發現了自己。
他們親熱的時候,她會說,“木耳,你平時軟綿綿的像麵條,只有這時候像閃電,嘩地一下,把我給打倒了,而且每次都是突然來那麼一下,好厲害,好刺激啊,來,再打我一次。”他知道她這是在誇他像個男人,但每次聽她這麼說,他還是覺得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對別的男人說過同樣的話,但至少,還沒有人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現在想想,鏡子本身干不乾淨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它能照出自己就行,只要它在,它就能告訴你,你有多好。他真希望她能回來,活著回來,其它的他現在一點都不在乎了。在四處流浪的歲月里,他有太多的時間來考慮孰輕孰重,他曾無數次在腦子裡一一稱過不同感覺的重量,自尊、自信、未來的生活、希望、她,後來他發現每次天平都會不由自主地向她那裡偏,所以,他已經想清楚了。
她出事的那天曾經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木耳,我過兩天來看你。”這是她最後對他說的話。有趣的是,邱元元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阿木,我過兩天來看你。”同樣的話,前者聽了讓他心痛——他知道那不來看他的兩天,她會去看別人——後者卻讓他擔心。
他不明白元元是怎麼會攪進這整件事裡來的,而且竟然還陷得那麼深。他後悔自己對她說了太多的話,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他沒想到,她的好奇心會讓她走得這麼遠。對,不是愛,是好奇心。雖然她說她愛他,但是到後來他越來越多地覺得,她是誤解了自己的感情,她愛上的其實是“人血紐扣”這件事,不是他。
否則,她怎麼會拒絕他的要求呢?當然,如果那時候,他知道她還沒滿18歲,他是絕對不會提出那樣的要求的,他沒想到她那么小,出於對女性的禮貌,他沒問她的年齡,現在看來是個錯誤。因為她一再拉他的手,依偎在他懷裡,甚至親吻他的臉,所以他錯誤地以為,她願意跟他發展更親密的關係,他以為她一直都在等他做出表示,他做了,但竟被她硬生生地拒絕了。“阿木,不要這樣!我愛你,但是我覺得這還太早。”這樣的拒絕,對他來說,不啻於是打了他一個耳光,一個他以為很愛他的女人,居然拒絕他,這說明他又上當了,他再一次輕信了對方的表白,再一次高估了別人對他的感情,他為此感到羞恥和受傷。
現在,他每次想起元元都覺得又煩又恨又內疚。
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該接近我,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該攪進我這件事裡去,為什麼你自己想玩遊戲,卻拉著我一起跳下深淵?我本來只想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的,是你救了我,可你卻不讓我好好地活。你知道再下一次死的決心有多難嗎?你知道我缺乏勇氣,卻讓我生不如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該怎麼辦?我將永遠都無法心安。元元,你喜歡的是那個遊戲,不是我。我早該跟你說了,如果我當時知道你還那么小,我會跟你說的。對不起,元元,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我高估了你的年齡,也是我誘惑了你,用我自己和人血紐扣的事。為了你,我做了這輩子我能做的最可怕的事,幸虧她已經死了,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許是你冥冥中在幫我吧,我希望我為你做的,能有點用。
“嗨,在想什麼?”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簡東平。
“沒什麼。”他回頭看看這個把他從垃圾堆里拉回來,並請他吃紅燒肉的男人。
“還順利嗎?”簡東平問道。
簡東平讓他給同事修電腦,他為此獲得了100元的收入,雖然只有100元,但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沒想到自己還能賺錢。
“不是什麼難題,已經解決了,謝謝你。”他笑了笑說。今天他穿的仍然是簡東平的堂弟簡震的衣服,有些大,但他不想脫下來,因為他愛極了那股樟腦丸味道,華雲以前怎麼說的來著,“木耳,我喜歡樟腦丸的味道,它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因此他也喜歡上了這味道,雖然他小時候沒什麼值得回憶的事,但是他願意陪她一起去聞,去感受,覺得好像跟她一起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