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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說:下個月,等把籠子豬兒(小豬仔)賣了,才能給她寄五十元生活費……
一時間,王一左手的兩根手指夾住那頁信紙,右手握住筷子,將筷頭咬在嘴裡。他後來在獄中對我說:“那封信把我感動了一點點。”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那封信雖然把他“感動”了,但還沒有“感動”到使他下決心資助那位貧窮的女大學生的地步。促使他下定決心給珍珍寄錢的,是那捲“欺騙”了他的布帶。
我必須鄭重聲明:這卷布帶的細節絕不是筆者的杜撰。即使在獄中,在王一已經成為死刑犯、他的生命僅剩十多個鐘頭時,他還在嘆息:“沒想到天下還有這麼窮的大學生。”
我相信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訴說是真實的。而這個可信的布帶,又因為在我的生活體驗里,至今還看到許多山區農民的全部家當僅值數百元錢時,我還有什麼理由去質疑布帶的真實性呢?
最先,王一不明白:一位女大學生拿這卷布帶來幹什麼?他這位十九歲的男青年是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的。因此,他隨手扔到屋角,自顧吃起火鍋來,一邊吃一邊盤算著“肚兒混圓”後如何開溜的辦法。不久,他忽然想到,那捲布帶里說不準密封著銀行存摺之類的東西,要不然,一根布帶值得那位女大學生放到錢包里麼?他重新拾起那根布帶,敲了敲門。
一位服務員將頭伸進來,問道:“老闆,還需要點什麼?”
“給我找把小刀。”
待服務員將一把牛角刀遞給他,關上門後,他將布帶從中割開,結果,什麼秘密都沒有。
換成其他人,也許扔掉布帶,故事便就此結束了。
但是,在1990年春天,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在永川城一間火鍋店的單間裡,十九歲的王一好奇心禁不住熱烈地升起來:他一定要解開這卷布帶的秘密,他要搞清楚這卷布帶到底有什麼作用。他再次敲了敲門,那位服務員的頭再次伸進來。沒等對方開口,王一朝她招招手,又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置,說:“小姐,你坐下來,我問你一件事情。”
在王一想來:既然這卷布帶是那位女大學生隨身攜帶的物品,想必這位同樣身為女人的服務員應該知道布帶的作用的。
沒料到那位小姐錯會了意:她以為有“生意”送上門來。許多“單間”的真實意圖不正是男男女女們“方便”的地方嗎?她一屁股坐到王一身邊,一隻手放到王一的肩上,說道:“老闆,我可以做業務。價錢嘛?我相信老闆是不會虧待我的喲。”
做這類業務,王一過去是跟師兄們一起經歷過的,不算完全陌生。但是,他此刻的興趣不在這上頭,何況他今天真的要做這單業務,恐怕也只有倒退回打滾匠的原始發源地去,做一回不付嫖資的無賴男人。他將那根布帶遞到小姐面前,問道:“你看看,這個是什麼東西?”
黃瓜山上的“打”滾匠(4)
那位小姐左瞧右看,她也不認識那是什麼東西。想了想,她朝門外喊了一聲:“三姐,你來看這個老闆手裡是什麼東西?”
三姐是這間火鍋店的主人,一位年近四旬的女人。三姐先是滿面笑容地走進單間,隔著火鍋爐子雙手捧過那捲布帶,僅僅瞟了一眼,臉上立刻現出一種怪怪的神情,同時用一種怪怪的眼神望著王一,嘴裡冷冷地問道:“你是不是有病?去偷女人的月經帶來幹什麼?”
旋即,隔著火鍋爐子,三姐將那根布帶拋還給王一,剛好掛到他的肩上,像貼著一根功勳帶。
坐在他身邊的那位小姐一張臉立刻樂開了花。等三姐出去後,她全身傾倒在王一懷中,一隻手頂著肚子,一邊笑一邊說:“哈哈哈……你龜兒子……沒什麼偷的……偷那種東西來幹什麼?”
王一呆呆地坐在那裡。三姐說的話和懷中小姐的笑聲似乎沒有影響他的沉思。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捲布帶的作用。不知為什麼,在這時,他想起了那位女大學生的父母寫的信,信中爬滿紙面的文字似乎不是呆板的筆畫,倒像是山區農民開滿裂口的手和腳。他慢慢地扯下掛在肩頭上的布帶,在手裡摺疊起來。接著,他問懷中的小姐:“一包衛生巾多少錢?”
“那要看你買高檔的還是低檔的囉。”那位小姐說:“最便宜的只有一塊多錢一包。”
“一個女人一個月要用多少包?”
那位小姐又一次笑起來,“我不明白你一個男人家問這些事情來幹什麼?”但她還是說道,“一般人一個月一到兩包就足夠了。”
王一長長地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造孽(可憐),一個月兩三塊錢都拿不出來,不知道她家裡到底有多窮。”
那位小姐不明白王一話中的內容是什麼。不過,她也沒時間去明白了,使她頭疼的事情頃刻間發生了:王一抓住她的後衣領,將她的頭從懷中拉起來,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姐的臉色立刻大變,“阿紅。”
王一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樣子,做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態,用一種威脅的口吻說道:“我不管你是真阿紅還是假阿紅,你聽我說:我是打滾匠,靠二級鉗工(摸包)吃飯。今天倒霉,沒搞到油水。你跟老闆講,這頓火鍋,暫時記到你的帳上;還有,借五十塊錢給我。過幾天,連本帶利,一齊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