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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同改,”一名犯人勸道,“你一點油水都不沾,身體受不了的喲。”
“這個你們兩人就不要管我了。”木易指著牆上的羅漢像,說道:“羅漢菩薩會保佑我的。對了,我先去拜菩薩,然後再吃飯。”
兩名犯人一人扶住他的一條胳膊,將他抬到“佛腳”前跪下,又抽出三支香菸,點燃火,遞到他手裡。他雙手合十,三支香菸倒插在一個饅頭上,恭敬地擺到“佛腳”前。接著,他仰視著羅漢像,雙目含淚,無限虔誠地禱告:“羅漢菩薩,保佑我得到改判。假如我重新活下來,我天天到羅漢寺門前做半天好事。”
就在木易燒香禮佛的同時,關押在另一間牢房的子四正在寫情書。他坐在地鋪上,雙眼望著高高的鐵窗外同樣高遠但黑暗深邃的夜空。
坐到他面前的一位犯人一手執筆,一邊注視著他的嘴唇。許久,那位犯人忍不住輕聲問道:“子同改,還沒有寫一個字喲?”
“知道知道。”子四依舊望著高高的鐵窗,說道:“抬頭就寫:親愛的(一位香港女演員的名字),我愛你……”
臨時“抱”佛腳(6)
“咦,子同改,”站在旁邊的一位犯人疑惑地問道,“你女朋友的名字我怎麼這樣耳熟呢?”忽然間,他看到那位執筆的犯人給他遞了個眼色,便乖巧地轉過話頭,“這個名字好美喲。子同改,你女朋友的盤子(臉)肯定乖喲。咦,你艷福不淺喲。”
子四低頭看了一眼執筆的犯人,說道:“我只把對她的那一份感覺說出來,你好好給我形容一下。”他重新迴轉頭仰望鐵窗外的夜空,問道:“皮膚很白,很嫩,盤子又大,怎麼形容?”
執筆的犯人想了一下,“面如滿月,膚如凝脂。”
子四點了一下頭,同意了。他又問:“乳房長得很豐滿,如何形容?”
執筆的犯人說:“胸脯飽滿。”
“不行不行。”子四一口否定了,“你要形容出她的兩個乳房像即將成熟的蘋果一樣。”
“子同改,”另一位犯人笑著問道,“莫非還要寫出蘋果的清香味嗎?”
“對呀。”子四頓時眉飛色舞起來,“對對對,你娃娃說得對。就這樣形容:親愛的,我愛你的面如滿月、膚如凝脂;還愛你蘋果般的乳房散發出的……”他望著執筆的犯人,問道:“同改,到底該寫什麼香味?”
這是1997年5月30日的晚上,在死牢里,子四幻想了一封無法寄出的信。
一封寫給香港某女明星的情書。
4 生死變易:第四次臨時“抱”佛腳
1997年8月下旬,一天下午三點多鐘,一輛警車駛進看守所。四川省高院的幾位法官腋下挾著公文包走進了大廳。一會兒,除了大廳左側迅速地排開專用工具外,兩名法警和兩名武警戰士也並排站到大廳右側。內部人員一看就明白:某位死囚得到改判,活了,某位死囚上路(槍斃)了,快死了。
我曾經耳聞目睹過這樣的場面。說實話,那種場面使我想起將兩個同等重要的生命放置在同一架懸空的木板上,“執行”或“改判”就如同突然間抽掉其中的一塊木板,生死變易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因此,我時常在想,要教育某人不作惡,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去目睹“執行”與“改判”,那種生死懸於一線之間的驚心動魄,是任何文字的東西都難以刻畫的。
沒有多久,子四與木易分別被兩位服刑犯人抬到大廳,並排著站到高院的法官面前。前面說過,子四曾經坐過三年半的牢,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廳左側的專用工具。天哪!那是開枷鎖的啊!難道我活出來了?他一顆心頓時狂跳起來。活出來的是誰?是我?或是木易?想到這裡,他一頭的冷汗立刻鋪頭蓋腦地滾下來,渾身禁不住簌簌發抖。
高院的法官開始嚴肅地宣讀《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川法刑一終字(1997)第517號刑事裁定書》。
子四微微地側著半邊臉,將一隻耳朵對著法官。並非他的聽覺有什麼問題,而是一個人在全神貫注地傾聽對方說話的本能反應。當他聽到法官嘴裡清清楚楚地吐出“維持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刑初字(1997)第72號刑事判決”時,他腦袋裡轟地一聲,眼前一黑,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淚水和著冷汗一齊流出來。他嗚咽著說:“憑什麼該我上路?他龜兒子木老大拿刀逼寶中寶,我是從來不動刀子的……”
木易沒有這方面的見識,並不知道地上那一排專用工具的作用。因此,與子四比起來,木易反而顯得從容不迫。
無知者無畏,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
高院的法官見多了這種場面。等子四失控的情緒稍稍平息一點後,他才嚴肅地說道:“罪犯子四,站起來。”
法官的話音剛落,兩名犯人立刻將癱如爛泥的子四挾持起來。子四的腦袋像曬蔫了的嫩南瓜一樣吊到胸前。
法官繼續讀道:“……三、上訴人(原審被告人)子四犯搶劫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勞動改造,以觀後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