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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說:“母親不想火化,想土埋。唉,現在管理這麼嚴,到哪兒去土葬呢?”
單純的山木立刻想到自己的老家是可以悄悄土葬的,他只想替老闆分憂。他想:既然重慶的土葬管理很嚴,不如趁現在患者尚未落氣時提前出院,活著運到他西充老家。說完前期計劃後,他又說:“老闆,在我們老家,土葬又沒人告你,你只要給當地政府(實則是當地的村委會)交幾百塊錢,再到供銷社買一口棺材,就什麼事情都解決了。”
老闆娘在聽山木的前期計劃時,一邊聽一邊點頭,等聽到供銷社賣棺材時,她立刻睜大兩眼,異常陌生地望著山木,問道:“供銷社賣棺材?你在日白(假話)喲。”
“真的,那些棺材都是國營的供銷社賣的。”山木一本正經地說,“一個挨一個地擺到商場中間,大大小小都有。有價格高的,也有價格低的。”
山木的一本正經非但沒有打消老闆娘心中的困惑,反而加深了她心中的疑問。她怪怪地說:“照你的說法,你老家是特區喲。”
山木並未理會老闆娘話中的不信任,他依舊熱情地給老闆娘分著憂:“老闆,你只要把人弄到我的老家,埋人的事由我來辦。”
“埋人要花多少錢?”
“看老闆是大方呢還是小氣。”山木實實在在地說,“大方呢,千把塊錢。小氣呢,幾百塊錢。”
這時候,老闆娘滿臉怪異地笑起來,用同樣怪異的口吻對山木說:“我將老母親弄到你老家落了氣(死亡),萬一埋不了呢,怎麼辦?”
“不可能。”山木一臉的嚴肅,“其他人不賣地,還可以埋到我家的土地上。”
“萬、一,”老闆娘頓了一下,依舊怪異地說,“萬一到時候你黑起心腸敲我一萬兩萬的錢呢?”
“老闆,”山木立刻站起身,驚恐地說道,“我怎麼可能去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老闆娘翻起眼皮望著天花板,屈起一根手指在桌上剝剝地敲著,慢悠悠地說道,“國營的供銷社賣棺材?哼!扯謊棒居然扯到我面前來了。”
忐忑不安的“漂”泊者(4)
重慶話中的扯謊棒類同於說謊與詐騙,也就是說,山木滿腔的熱情被信奉人心隔肚皮的老闆娘認定為對方藉此機會騙取她的錢財。
兩個小時後,老闆娘開除了扯謊棒山木。
3 廣告員:忐忑不安的“漂”泊者
第二天上午,山木用一根繩子將鋪蓋掛到肩上,一隻手裡托著老闆娘打發他的兩個肉包子,重新在這座繁華的大都市裡漂泊起來。此時此刻,他最切身的感受:自己像一滴鄉間榨房裡的油珠,一不小心滾落到繁華都市的水池裡。然而,油與水是沒法溶解的,那種隔膜除了表象的不同,還有內在各異的實質。他僅僅只有二十歲,常言道:任何人在年輕時候犯的過錯都是可以原諒的,何況,他並沒犯什麼錯。他實在不明白,他實在不懂:他明明是實話實說,老闆娘憑什麼說他是扯謊棒?憑什麼說他是藉機敲詐她呢?但是,他只是一個異鄉來的漂泊者。“漂”的含義除了無“根”無“據”之外,還寓意著沒有“家”,沒有一個立錐的“點”。
這是1994年的夏天,這是1994年夏季某月某日的上午,在這座素有火爐之稱的繁華都市的天空下,年輕的山木如一滴鄉間榨房未加任何化學物質的油珠滾進了燒紅的鐵鍋里。
當天下午,山木又一次來到朝天門碼頭。那兩個肉包子早已被他吞下肚去。他的目光在那些棒棒們中間掃來掃去,他想找到前些日子那位說他冒皮皮的棒棒。這是山木目前唯一可供選擇的生路:他想做棒棒。他不知道干棒棒這一行是否也如其他行業一樣有勢力碼頭(地盤)?既然自己因誠實而吃了大虧,那麼,在跨進棒棒的行業前,是應該找一個引薦人探探水性的。然而,前些日子說他冒皮皮的那個棒棒留在他心中的印象原本就模糊,時隔多日,現在想來,反不如朝天門碼頭的石梯留給他的印象深刻。他在眾多的棒棒中間認來認去,先覺得這個像,後又覺得那個像。
又一艘客輪靠岸了,眾多的棒棒們立刻蜂擁而上,爭搶業務。在拾級而上的旅客中,一位腋下夾著公文包的年輕男人引起了山木的注意。他突然間眼睛一亮,福至心靈地趨步上前,驚喜地喊了一聲:“哎,老闆。”
那位老闆就是文武。
文武已經不記得眼前這位青年人了。他先被山木的舉動嚇了一跳,本能地退了幾步;繼而看到眼前這位青年人臉上泛起一陣羞紅。他問道:“你是哪個?”
“我是……我是……”山木一臉的著急,他不知道如何給對方解釋自己的舉動。忽然間,他又一次福至心靈——他放下鋪蓋,從鋪蓋里摸出一個小包,又從小包里掏出一張紅葉卡片,他既著急又興奮地說:“這個……這個東西是你前些天給我的……”
文武接過紅葉卡片看了看,他終於想起了山木,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那個臉紅的小崽兒嘛。”接著問道:“背鋪蓋幹什麼?回家呢還是外出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