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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渝紅勸誡方海的話,竟然成為他後來的讖語。
春節是短暫的。
等1994年仲春的陽光打到城市的街道上時,紫河車計劃中屬於他們這一環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就在這個春天的某個下午,渝紅將一張信用卡和一個假身份證交到方海手裡,嘴裡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你的。十萬。立刻離開深圳。”
方海明白,在今後幾年內,他非但不能以成功人士的面目出現在社會上,而且還不能以真實姓名回到重慶,因為從某縣“GG”來的那筆巨款很快就會出問題,又因為某縣的大鬼胎們在巨款失蹤後會眾口一詞認真檢討“好心辦了壞事,算是交了一次學費”。這,也是紫河車計劃中為他們設計好了的。但是,某縣有關部門裝模作樣的“調查”是肯定要搞的。所以,深圳某GG公司註定了要立刻消失,他這位總經理也同樣會如霧氣般地蒸發在特區燦爛的陽光下。
方海是在深圳機場與渝紅揮手告別的。
渝紅繼續留在深圳。
她雖然沒給方海解釋什麼,但方海猜想她會繼續下一任“秘書”的角色。
渝紅說:“小方,記住,找一個小地方,三年內深居簡出。你發跡的事,不要給任何人講。”
4 黑色陪坐:死牢“告”之
方海沒有聽從渝紅的勸告,“找一個小地方深居簡出”,相反,他徑直到成都,在成都市一個叫白果林的小區尋了一套出租屋住下來。開始,他從坐落在白果林小區的成都交警四大隊門口經過時,還免不了一陣陣心緊。但在深居簡出了三個多月後,如同這座城市的夏季一樣,除了大街上紅男綠女們的喜笑顏開,他看到的是一派生機盎然,哪裡存在什麼危險?
僅次於總統的職業(7)
1994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方海到成都百花潭電影院看電影。散場後,他招了一輛計程車往回趕。司機是一位漂亮的女性,不僅年齡與渝紅相近,就連相貌都有些相仿。坐到車上看到這位女司機後,方海忽然間有了一種懷舊情緒,似乎又倒回到他給渝紅當陪坐的時光里。百花潭到白果林小區不是很遠,車子很快就到了。當那位女司機以成都妹子特有的甜潤而溫軟的口吻告訴方海已經到達目的地時,方海才從懷舊情緒中驚回現實。在這種懷舊情緒的驅使下,他到街邊的電話亭給遠在深圳的渝紅打電話,很遺憾,渝紅所有的聯絡方式都無影無蹤地消失了。接下來,在一陣心血來潮中,他努力地回憶某縣那些官員們的電話,終於,靠著心中模糊的記憶,他想起了羅主任家中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告訴方海:羅主任調到另外一個部門當主任去了。她說:“同樣是主任,級別不一樣了,他高升了。”
方海重新坐回計程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從腰間掏出一疊錢交到女司機手裡,說道:“隨便開到哪裡,我在車上想點事情。”
這種客人真是可遇不可求。女司機做了一個驚喜的表情,計程車重新滑入大都市的光怪陸離中。到第二天凌晨四點多鐘,女司機實在挺不住了,她將車重新開回白果林小區,回頭一看,雙眼原本半睜半閉的方海此刻卻閃出街燈一般的光芒。女司機問道:“心事想通了?”
方海重重地點點頭,說道:“想通了。我也要做一回紫河車計劃的老闆。”
1994年秋天,方海回到了重慶。
自以為在深圳淘到了“經”的方海,學著特區老闆的那一套皮毛方法,打出一個子虛烏有的GG公司做幌子,又到茶館酒店去網羅了幾個據說最擅長刺探他人隱私的兄弟伙,開始了他的紫河車計劃。但是,說起容易做起難,他的“工作”還沒開張,一個又一個如同大山般的困難便迎面撲來:首先是那些兄弟伙提供給他的所謂絕密情報,全是一些花邊新聞,這些花邊新聞非但撈不到他人錢財,反而還要將自己陷進去。這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了那位神秘的特區老闆的厲害,他也才真正懂得了一個流傳在民間的傳言:許多貪官們之所以敢於把“貪”字寫在臉上並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是因為法律上的漏洞永遠都不是提供給小老百姓去鑽的。想通了這個問題後,方海禁不住對那位神秘的特區老闆心馳神往起來。他想,什麼樣的人才能鑽這些漏洞呢?
方海的腰包很快乾癟了下去。等1995年的春節到來時,方海已經無錢過年了。那幫兄弟伙們自然紛紛作鳥獸散。於是,方海重操舊業干起了順手牽羊的老勾當。由偷到搶,原本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到後來,方海已經成為警方多次抓捕未果的重大搶劫犯。他後來在獄中對我說:“搶劫使我嘗到了甜頭,感覺比紫河車計劃來錢更簡單,更直接。”
1995年11月上旬,方海在一次搶劫過程中被警方當場抓獲;
1996年11月19日,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了重刑初字(1996)第453號刑事判決,認定方海犯搶劫罪,判處死刑;
1997年7月22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了川法刑一終字(1997)第382號刑事裁定書,決定對方海執行死刑。
1997年7月下旬的某個夜晚,我見到了死囚方海。
我與方海的交流沒有任何的戲劇衝突。記得我當時“無意”地遞了一包高檔香菸給他並為他點燃火後,便開始了我們的交流。我首先從他最初的順手牽羊談起。說老實話,從偷到搶,因搶劫而犯死罪,這是一條一不小心就越過的溝渠。在我接觸的若干名死囚中,這種例子屢見不鮮。開初,我並不希望從方海那裡能夠得到什麼特別的材料,在我的想像里,一位剛闖進社會就成為死囚的年輕男人,會有什麼驚人的與眾不同的生活內容呢?然而,隨著談話的深入,隨著他回憶的思路融入南方溫暖的天空下,我渾身戰慄地聽到了一則GG人的故事。我猛然間雙手捧住他的手,又簌簌發抖地為他點燃一支香菸,我說道:“說慢點,說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