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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能說的最後一個字了,平生第一次感到說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大約不到十秒鐘,一股很甘甜的液體流到了我的嘴裡,是水,我終於喝到了。
醫生他怎麼樣?
能醒,證明之前的手術還算成功。長時間臥床的關係,現在活動可能不太能自主,不過沒關係,做一個星期左右的復健應該就可以恢復。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患者的神智還有些不清楚,剛才你也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還無法說出來,還問我為什麼不說英文。畢竟是腦部受創,再留院觀察一段時間,病人身體還太虛弱,目前無法給他做檢查……
好像是我妻子,再和醫生說話。她怎麼來了?我想要說話,不料被一口水嗆到了。
醫生,他嗆到了!怎麼辦?
餵我水喝的人不停地順著我的胸口,並用紙巾幫我擦拭臉和脖子上的水。
我來看看,怎麼這麼不小心?
那個醫生又過來,我努力地再次睜開眼睛,吃力地問他:
這是中國嗎?
是,你叫什麼名字?
這醫生還真執著,我大概已經弄清楚情況了。
我的妻子呢?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我的手被握住了,很溫暖,很熟悉,我知道,這是妻子的手。
老婆,我好想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累了,睡一會兒吧,有事兒以後再說。
睡了好久了,不睡了,你別走啊,陪著我……
話是這樣說,但眼皮越來越沉,聲音越來越小,於是,又睡了。
做復健真的很難受,剛開始的時候,稍稍動一下就全身都疼。好在有妻子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時常勸她,都是有工作的人,不用天天陪我。她說她請了假,還是天天能看見我心裡才踏實。幾個星期下來,妻子瘦了好幾圈,我實在是心疼她,便堅持要提前出院了。
醫生開了藥,再三囑咐要我每星期去醫院複查。我答應了之後,終於可以回家了。
妻子擰動鑰匙,我推開門。家的感覺撲面而來,一切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了,簡單而溫馨,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和妻子精心挑選,來布置我們自己的窩的。既不昂貴,也不奢華,但卻真實,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在醫院忙活著一上午了,你進屋躺一會兒,我去給你做飯。
不用了,等下我們出去吃吧,來,陪我呆一會兒。
妻子告訴我,一個月之前,我剛下飛機就出了車禍,在醫院昏迷了十天才醒過來。而對於這些,我全部都不記得了,妻子安慰我,說腦部受到創傷,短暫的失憶是很正常的,慢慢會好的,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什麼事情都會好的。我不想再多想,那些離奇的經歷應該就是我昏迷時做的夢,現在夢醒了,我又回到了真實的家裡,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了。
我在家裡休息了一個星期,妻子還是天天陪著我。沒事做的時候,我們就到兩個人共同的母校去散步,到曾經約會時的電影院去看電影,到城市的廣場去放風箏,看著妻子開心的笑容,我仿佛又回到了與她初相識的年月。
老公,不行明天就別去了,再休息幾天吧。
不了,英國的事情還沒跟上面匯報呢。
那好吧,明天穿哪套衣服?
隨便吧。
我很早便到了公司,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我喜歡看平時忙碌的辦公室安靜下來的樣子。九點鐘,同事們準時地蜂擠進來,見到我的面第一句話,都是“身體怎麼樣,這麼快就回來上班了”。大都市裡的人情味,就只能靠這些沒有太多實際意義的客套話,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
整個上午,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對著電腦屏幕上游來游去的魚,我想到如果那個夢可以繼續做下去的話,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呢?我會查清一切的真相嗎?我會帶著那位可愛的小女孩回家嗎?我會成為英雄嗎?又或者,我會死嗎?算了,那是關於地球另一邊的夢,一切都是虛幻的。眼前的這台電腦,身下坐的這把椅子,手裡拿的這張本城晚報,才是真真正正屬於我的。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白領,中國像我這樣的人,比英國的總人口還多。英雄這個職業,幾輩子之前我當過了,這輩子,輪不到我了。
午休時間到,我拿起食堂的餐卡,準備下樓去吃飯。走到門口,聽到後面有人叫我:
小劉!張總說你下午一開工就到他那去一趟,別忘了啊!
好!
這張皮椅我還是第一次坐,往常來總經理辦公室匯報工作,都是站著的。
怎麼樣,身體沒什麼問題了吧?
謝謝張總關心,沒什麼事兒了。
你呀,在英國呆一個多月,回來就不會走人行道了啊?呵呵,以後可要當心啊。
說的是。
這次能和英國的公司和談成功,全是你的功勞啊。
張總客氣了,我就是跑跑腿而已。
年輕人懂得謙虛是好事兒啊,但也要相信自己的實力。總公司那邊有個大項目,想從我們這兒選一個項目經理,我推薦了你。
真的?我可以嗎?
當然了,和英國公司的合作,是我們集團第一次嘗試邁進歐周市場,這麼難的合同你都給我簽回來了。項目經理這個位置非你莫屬了,這幾天準備準備,交接一下工作,上面的調職文件一到,你就可以去東區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