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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克雷覺得無比放鬆,自從一切都亂套以來他從來沒有如此放鬆過。面前這個和穿喉吸血的少女、揮舞尖刀的商人、頭上戴套懸樑自盡的里卡迪先生相比更為可怕嗎?他不知道,但事實的確如此。他踢過那揮舞尖刀的商人,湯姆也踢過,可是那揮舞尖刀的是另外一種瘋狂,而眼前這位燙著細緻捲髮的老婦人則是……
“老天,”克雷叫起來。“她就是個瘋子,我把她給打暈了。”他不禁開始發抖。
“她剛才在恐嚇一個今天剛剛失去母親的女孩子,”湯姆說。克雷意識到這個小個子的聲音里充滿的不是冷靜而是出奇的冷硬。“你做了件非常正確的事。還有,這人像老火車一樣壯,你這一拳可別指望放倒她很久。她就要恢復知覺了,快幫我把她抬到路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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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頓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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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了一號公路——也叫“奇蹟之路”,或者“惡俗小路”——本來設有準入限制的高速公路兩邊卻雜立著烈酒市場、劣質服裝店、運動服裝店和起著可笑名字的小餐館。這裡的六條車道上到處是車輛,差點把整條路給堵死。這些車要麼如疊羅漢一般撞在一起,要麼就是在主人驚慌失措時打了手機然後發狂,把車棄置在路上。那些難民在車輛的殘骸間默默穿行,讓克雷·里德爾想起一群從“山”上疏散的螞蟻,這小“山”被某個穿平底靴的粗心路人給一腳踏平了。
前面一幢低矮的已經被人破門而入過的粉紅色建築物邊上有一塊綠色反光路標,寫著馬爾頓市塞勒姆街出口前方1/4英里處;路標正對著一塊破碎的鋸齒狀玻璃襯底,電池驅動的防盜警報還在苟延殘喘地響著。克雷只看了房頂上這破招牌一眼就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成為今天這場災難中瘋子們的攻擊目標,招牌上赫然幾個大字:老大超級平價烈酒賣場。
他拽著那胖婦人的一隻胳膊,湯姆抓住另一隻,愛麗絲幫忙抬起她的頭,她嘴裡還在咕噥著什麼。他們讓她靠著出口路標的一條支架坐起來。剛剛坐好,這胖婦人就睜開了眼睛,暈乎乎地看著他們。
湯姆在她眼前飛快地打了兩下響指。她眨了眨眼,再看著克雷說:“你……打我。”她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上突然腫起來的地方。
“是啊,我很抱——”克雷話還沒說完。
“他可能感覺歉疚,可我沒有,”湯姆插話了,他的口氣里還是那麼冰冷和決絕。“你在恐嚇我們的保護對象。”
那胖婦人輕聲笑了,但眼裡還含著淚。“保護對象!我聽過很多這類的詞了,這個還是頭一次聽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樣的男人對這樣的女孩有著非分之想,特別是在這種時候。‘他們對自己的污穢之事毫無悔意,對自己的變態之舉毫無悔意,對自己的——’”
“閉嘴,”湯姆說,“不然我也要打你了。我可不像我的朋友,我想他很幸運沒有在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虔誠女信徒們中長大,他也認不清你們的真面目。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你敢再說一個字,我嚴正警告你。”他在她眼前揮舞著拳頭,儘管克雷早就認定湯姆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溫和有禮,在一般情況下絕不會動手打人,這時他看見湯姆那小小的緊握的拳頭,不禁感覺有點鬱悶,似乎他看到了未來新時代的某個兆頭。
那胖婦人看著他什麼也沒說。一滴碩大的淚珠滾下她紅紅的臉頰。
“好了,湯姆,我沒事,”愛麗絲說。
湯姆將胖婦人隨身的購物袋扔在她膝蓋上。克雷都沒想到湯姆一直幫她拎著購物袋。然後湯姆從愛麗絲手裡拿過《聖經》,抓起胖婦人那環抱著的一隻手,書脊向內地把書塞了過去。他走開了接著又轉身回去。
“湯姆,夠了,我們走,”克雷說。
湯姆毫不理會,在靠著路標支撐坐著的老婦人面前彎下了腰。他的手放在膝蓋上,在克雷看來這兩個人——胖胖的戴眼鏡的婦人往上看,矮小的戴眼鏡的男人雙手扶膝彎下腰——就像是某個瘋子對查爾斯·狄更斯小說里早期插圖的戲仿之作。
“給你點建議,修女,”湯姆說。“你和你那些自以為是、滿口仁義道德的朋友們向生育規劃中心或者沃爾瑟姆市的艾米麗·卡斯卡特診所進發時,警察可不會像平時那樣保護你們了——”
“那是個墮胎工廠!”老婦人吐了口唾沫,揚起她手裡的《聖經》,似乎要擋住迎面一擊。
湯姆沒有打她,只是冷酷地笑著。“我可不知道什麼‘瓶中盛滿了瘋狂’,但我知道有很多很多瘋子今晚到處轉來轉去。我的意思清楚吧?野獸被放出了囚籠,你最好明白它們最先吃掉的就是那聒噪不停的基督徒。從今天下午三點鐘開始,你就被剝奪了言論自由。這些話只說給聰明人聽。”他看看愛麗絲再看看克雷,克雷看到他小鬍子下面的上嘴唇在微微顫抖。“我們走吧?”
“好的,”克雷說。
“哇,”愛麗絲驚嘆一聲。當他們正朝塞勒姆街匝道走去時,老大超級平價烈酒賣場的招牌落在他們身後摔得粉碎。“你在這樣的人當中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