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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比·布恩的聲音從音箱裡放出來,有點滑稽又有些威嚴,響徹了整個球場。一般來說,她之後應該是李·安·沃麥克的《我希望與你共舞》,然後再是勞倫斯·韋爾克和他的香檳音樂玩家,可是今晚這順序恐怕要被打斷。
風很清新,從室內跑道館後面的沼澤地裡帶來屍體腐爛的氣味,間雜著球場上散發出的泥土和汗臭味道,吹進了樂隊凹室里。克雷想:他們這樣也能叫活著?他在心裡微微苦笑了一下。理性思考是了不起的人類活動,也許應該是最了不起的人類活動了。但是他今晚不會愚弄自己:瘋子們那樣當然是活著。不管他們現在是什麼將來會變成什麼,他們都一樣會稱這樣為活著。
“你在等什麼?”湯姆嘟囔著。
“沒什麼,”克雷悄聲回答。“……沒什麼。”
克雷從愛麗絲在尼科森家地下室找到的手槍皮套里拿出了尼科森夫人的老式柯爾特點45左輪手槍,現在槍里已經又裝滿了子彈。愛麗絲本來是讓他帶上自動來復槍的——他們到現在還沒試過呢——克雷拒絕了,因為如果手槍都沒用的話,那麼也就沒辦法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動武器一秒鐘連發三十到四十發子彈,而你認為不好,”她說。“你可以把那些卡車打成馬蜂窩。”
克雷同意愛麗絲的說法,但同時提醒她,他們今晚的目標不是消滅每個瘋子,而是點火。接著他解釋了尼科森為他妻子的點45所配備的子彈是完全非法的。這種子彈就是那種殺傷性極大以前叫做“達姆彈”的東西。
“好啊,可如果點45沒用,你還是可以用‘連發機關槍’啊,”愛麗絲說。“除非那些瘋子……”她不想用“攻擊”這個詞,就用沒有去抓小鞋子的指頭做了個走路的動作。“如果那樣的話,就打他們的腿。”
風把一片破碎的小彩旗從分數牌那兒吹了下來,碎片在擠成一堆的沉睡者身上飛舞。音響把場地圍了一圈,紅色的電源指示燈像眼睛一樣飄蕩在黑暗裡,其中只有一個在播放CD。那彩旗彈到了一輛油罐車的保險槓上,在那兒拍打了幾下,又溜走了,飛進了茫茫夜幕中。那兩輛卡車並排停在球場中間,在大批擠成一堆的軀體中間如同古怪的金屬孤丘一樣隆起。那些手機瘋子們有的睡在車下面,有的貼著油罐車,還有的抱著車輪。克雷又想起了候鴿,在十九世紀,被獵人們用大棒一頭打死,二十世紀初,整個物種都已經從地球上消失……當然它們只不過是鳥,只有很小的腦袋,不會重新啟動大腦。
“克雷?”湯姆低聲問。“你確定想要這麼做嗎?”
“不,”克雷回答。如今他直面這個處境,還有許多未解答的問題困惑著他。如果計劃出了差錯“該怎麼辦”只是問題之一,如果計劃進行順利“下一步該如何”又是另一個問題。那些候鴿是不可能報復人類了,可是那裡躺著的那些呢——
“可是我想去。”
“那麼就動手,”湯姆說。“因為,撇開一切不談,《你照亮我生命》這首歌把地獄裡的死老鼠都卷上來了。”
克雷舉起了點45,用左手牢牢穩住自己的右手腕。他瞄準了左邊那輛卡車的油罐正中,他準備開兩槍擊中左邊的,再開兩槍擊中右邊的,這樣還剩下兩顆子彈作為備用,如果有必要的話。如果這樣不成功,他就準備嘗試一下愛麗絲稱作“連發機關槍”的東西。
“如果著火了就躲開,”他告訴湯姆。
“別擔心,”湯姆扮了個鬼臉,期待槍聲響起和後面即將發生的一切。
戴比·布恩正在傾力演繹最後的華彩樂章。突然克雷覺得一定要趕在歌曲結束之前斃了她。他想: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那就太傻了。於是他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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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登學院(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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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是既沒有機會開第二槍也完全沒有必要了。一朵鮮艷的紅色火花在油罐車的中央綻開,借著火光他看到原先平滑的金屬油罐表面現在深深地凹陷進去,裡面似乎就是地獄,熊熊燃燒著。很快那朵火花就擴展成了一條河流,從紅色變成了橙白色。
“趴下!”克雷大叫著,一把推開湯姆的肩膀。他撲在了小個子湯姆的身上,夜空變成了明晃晃的沙漠正午。接著是“轟”的一聲驚天巨響,跟著“嗚”的一聲怒吼,克雷覺得聲音穿透了他整個身體,散榴彈在他頭頂響起。他好像聽到湯姆在尖叫,可是又不太確定,因為又是一聲“嗚”的怒吼,突然周圍的空氣變得熾熱難當。
克雷抓住了湯姆的脖子後面,還有襯衫領子,開始把他往混凝土通道那邊拖,奔向十字轉門。他雙眼緊緊閉上,逃避那足球場中央逼來的滾滾熱浪。一塊巨大的東西落在他右邊的輔助架子上,他感覺可能是卡車的發動機組,而他腳下那碎裂扭曲得七零八落的金屬片肯定就是蓋登學院的樂譜架了。
湯姆還在尖叫,他的眼鏡也歪在一邊,可是他站了起來,看上去完好無損。這兩人迅速跑上通道,就像逃離蛾摩拉城1的難民一樣。克雷看見他們倆的影子,被拉長得極其細瘦,在他們前面跳躍著,然後才發現各種各樣的東西在他們身邊不斷落下:胳膊、大腿、保險槓的碎片、一個頭髮還在燃燒的女人的頭顱。這時從他們身後又傳來“轟”的一下驚天爆炸聲——也許是第三下——這次輪到克雷尖叫起來,他的腿扭在了一起,只能爬行。整個世界的溫度都在急速上升,光線也越來越強烈:他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上帝的個人攝影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