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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真賀田博士,研究所里的人大概都是。肯定現在還有人在盯著顯示屏呢。”萌繪也看著天空。
“但是那種生活方式也許也不錯。”犀川說,“覺得自然美麗本身就是不自然的,說明生活很髒。生活在和自然隔絕的沒有窗戶的地方才能發現自身的美麗。因為做著無聊的工作過著骯髒的生活,才想要被稱讚為自然的東西。”
“這樣的景色不知什麼時候也要變為虛擬的,要在屋子裡欣賞了呢。”萌繪說,“但一般的人都會有牴觸感……”
“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那種自然是假的。”犀川又點著了一根煙,“但是自然都是假的。人們必須接受電腦製作的自然。雖說是騙人……但人類應該認識到真的本來就沒有……繞著圈子批評什麼人性的喪失,都是廢話。人類製作的工具中,電腦最像人,是最自然的。”
“老師,我能抽一支煙嗎?”萌繪微笑著,“您說的騙人,是指對人有好處嗎?”
“雖然我不喜歡這個詞,但就算是吧。”犀川說,“最好別抽,你還沒成年呢。”
萌繪嘟著小臉:“馬上就到二十歲了。”
“鉗子剛發明出來的時候,有些頑固的人說用鉗子不人性。說用那樣的工具是墮落的證明。即使是火,剛開始的時候也有的民族堅決拒絕。但我們本來就是會使用工具的物種,回不去了。對此批評說寂寞呀、空虛呀的人才是丟失了人性呢。”
“但是核能不是問題嗎?”萌繪抱著膝說。
“能量太大了確實是問題。”犀川說,“但是火也同樣危險啊,還污染環境。水力發電、風力發電、太陽能電池,都在破壞環境。人類不可能幹淨地活著。我們本來就是破壞環境的生物,是幾萬年前靠破壞自然才被自然選擇的物種,只是速度的問題罷了。要想減慢環境被破壞的速度,只能節約能源。還有……各個方面都應該使用電腦來保障能源。而要保護人性只能靠虛擬實境技術。必須先自欺欺人,然後才能談對人性的追求。大家都應該待在家裡一步也不出來,儘量不改變物體的位置……”
“真賀田博士也說了同樣的話呢。”
“因為這是不言而喻的。”犀川說,“剛才為你特別挑了簡單的詞來說明……那個認識是沒錯的。我們研究人員什麼都不生產,不負什麼責任,但是只有我們才能想到一百年、二百年以後的事。”
帳篷中有笑聲傳來。支著手電,好像是在玩牌。
“嗯……您也覺得那個研究所是個理想的工作地點嗎?”
“嗯,是啊。我覺得是。”犀川答道,“可能的話,我也不喜歡和人見面。”
“但是請您不要去那樣的地方。”萌繪說,“您總是想到什麼就去做……”
“你才是呢。別擔多餘的心了,我是做不來的。”犀川笑了,“我也有很俗氣的一面呢……最近自己發現了,吃了一驚呢。比如我愛抽菸,也愛喝咖啡,生活方式不是很合理。”
“可是您不看電視,也不讀報。”萌繪擔憂地說,“好像光想著研究的事。”
“才不是呢。我不是也像現在一樣和你聊天嗎?……”犀川站了起來。
“其實您也許並不喜歡和我聊天呢,只因為我是西之園恭輔的女兒才……”
“西之園同學,”犀川慢慢地說道,“工作時間以外我從不做我不愛做的事。現在就是工作時間以外。”
這麼說著,犀川自己也覺得是在說謊。最近他的工作中分不清是喜歡還是討厭的事多了起來。升了副教授後,非創造性的工作山一般地堆積,互相摩擦,討厭的政治性的價值觀像靜電一樣在他身上聚集起來。犀川覺得和西之園萌繪那樣純真的精神接觸會碰出火花來的。
“我現在去研究所,老師您來嗎?”萌繪突然說。
“啊?現在?”犀川吃了一驚。他看了看手錶,“才十點鐘……”
十點已經很晚了。但對於犀川這種慣於夜間活動的人來說還很早,可能真賀田研究所也沒有正常的時間概念。而且,犀川很滿意萌繪突如其來的提議。
“傍晚去研究所的時候和他們說好了。”萌繪站了起來,“可能能見著真賀田四季博士哦。”
6
犀川跟從帳篷里探出頭的國枝助教打招呼說要去研究所,國枝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犀川想,這個時候她還是什麼都不說比較好。
犀川和萌繪拿著手電筒在漆黑的路上走著。路上兩個人幾乎不交談,只是萌繪鬧著說她生來還是第一次經歷這麼恐怖的事。犀川從沒有和女生兩個人走夜路的經驗。他的人生中還沒有過這種浪漫。不,他想,可能還有更無聊的理由,那是什麼呢……
圓月高掛。天空神奇般地光亮。
研究所在一個小山上,四周沒有樹。寬闊平整的土地並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樓大概有兩層高,但因為沒窗戶不知究竟有幾層。只有門口有光亮,樓本身像一個黑色的剪影,融入到四圍的黑暗中去了。沿著緩緩的坡路上去就到了門口,再往裡一些只見一扇鮮紅的大門。見到這扇門之前他們幾乎忘了色彩的感覺。是自然里沒有的朱紅色。這個顏色是人眼所能看見的顏色中波長最長的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