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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岸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當然,本間的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但是如果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去找戶島幫報仇,他們說不是他們殺的,我們說是他們殺的,爭到後來免不了一場亂砍亂殺,新橋一帶還不血流成河了?我們就是要避免這樣的後果才主張深入調查的,明白了吧?”
“明白了。”
“所以我們需要把證據搞到手,然後帶著證據去找戶島幫,要求他們交出殺人兇手。你知道嗎?社會上的人都認為黑道上的人不講理,實際上像我們這麼通情達意的人在社會上是沒有的。我們特別重視講道理,只要我們這一方講道理,對方也會講道理。這跟官僚政客是完全不同的。像本間這事兒,只要我們把證據拿給他們看,他們的老大就會把兇手交給我們,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對方也不會想把事情鬧大,也擔心長期對抗,那樣只能使雙方疲憊不堪,結果是兩敗俱傷。所以他們會把兇手交出來的。戰後不久,新橋和澀谷一帶發生過一場你死我活的幫派鬥爭,你聽說過吧?”
“沒有。”
“那是日本戰敗後第二年,操縱黑市的一個幫派跟台灣華僑對峙,暗殺幫主啦,在大馬路上用機關槍互相掃射啦,你來我往地對打起來。後來又有從芝浦、巢鴨、新宿、淺草和東京中部的黑社會組織前來助陣,簡直就是一場戰爭。結果沒人敢出門到商店裡買東西,街頭攤販也跑到別的地方去謀生。後來警察出面鎮壓,各幫派元氣大傷,衰弱不堪,我們才趁勢進入新橋。戶島幫也是那個時候乘虛而入的。大家獲漁翁之利,又經過很長時間的苦心經營才有了現在的繁榮局面,如果不分青紅皂白地打起來,說不定就該輪到我們被其他幫派趕出這個地區了。戶島幫也深知這一點。不懂得接受教訓的人,連猴子都不如。”
後來我才知道山岸還是一個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呢。不過當時我沒顧上理解他的話的深刻含義。
“如果是對方的老大下令殺的本間呢?那不是只有全面戰爭了嗎?”我是害怕被捲入全面戰爭才這樣問的。
“幫派老大是絕對不會下令幹掉本間這種小嘍羅的”。
我稍微安心了一點兒。
“我還要訂正你一個誤解。雖然我覺得戶島幫可疑,但並沒有認定他們是唯一的犯人。如果戶島幫不是犯人,我也要追查殺死本間的兇手。除了戶島幫,別的方面我也要調查,例如向本間的鄰居打聽消息,把跟本間有聯繫的人過篩子似的過一遍,等等,屬於一般性調查。”
“我已經交給三岡和小林去做了。”明智插話道。
為什麼不交給我去做?我真想哭。
“還有別的問題嗎?如果有,隨時可以來問我。鬍子留長還需要一段時間嘛。”山岸看了看腕上的金表,掐滅了雪茄。
“您辛苦了!”我馬上站起來,中指緊貼褲縫,軍人似的立正鞠躬。事已至此,只能咬牙去做了。
在我所崇拜的巨人隊獲得冠軍的第2天,我跟妹妹綾乃在銀座見面。
我跟她約好在四丁目路口的三越百貨公司前邊碰頭。不出我所料,綾乃根本就認不出我了,我叫了她一聲,嚇得她倒退了好幾步。
我理了個板寸,戴一頂鴨舌帽,一副太陽鏡,鼻子下邊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根鬍子,身穿白底紅花的夏威夷衫,肥大的長褲,白色漆皮的尖頭皮鞋——怎麼看都像個小流氓,連我自己都想哭。
這天是星期一,也是秋分,公休日。在燕子西餐廳吃個漢堡排就等了1個小時。在數寄屋橋附近的咖啡廳也排了半天隊。明明隔壁的咖啡館有一半的位子是空的,可我那任性的妹妹非要等這家眼下最時髦的咖啡廳不可。
等了半個多小時,總算等到了座位。落座以後,立刻感到周圍投過來奇怪的目光。
那時妹妹是都立三田高中2年級的學生,跟現在的她全然不同。頭髮黑黑的,直直的,像個日本木娃娃。白襯衫,藏藍色裙子,沒化妝,沒耳環,顯得非常樸素。雖然不是千金小姐,但完全是個清純少女。跟一個小流氓坐在對面,周圍投過來奇怪的目光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過,綾乃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默默地用小勺子吃著冰激凌。為了躲避那些奇怪的目光,我縮著脖子,緊咬著吸管喝冰咖啡。
巨人隊勝利了,可是我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我的心情為什麼這麼鬱悶呢?我掏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上。
“啊?你抽菸了?”綾乃抬起頭,輕蔑地看著我。
“怎麼?不可以嗎?”我瞪了她一眼,點上煙,拉開架勢猛吸一口,結果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其實我不會抽菸,這是在山岸的指示下剛開始學的。
“我最近才知道,禁止未成年者吸菸法是1900年制訂的,比憲法還早呢!”綾乃誇張地仰著頭,說完又低下頭接著吃冰激凌。
“別跟爸爸媽媽說。”
“害怕呀?”
“害怕?有什麼可怕的?我只不過是不希望他們為我擔心。”
“如果你不希望他們擔心,你就應該回家。”
“真囉嗦!”我衝著綾乃吐了一口煙,“也別跟他們說我這身打扮,這完全是為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