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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穩定後,她喝了一口咖啡。熒幕上出現副教授家的簡圖,用紅線標明了兩具屍體的位置和兇手侵入的路線。
瑤子回想起在樓梯轉角處撞到額頭的痛楚。她用手指輕觸,皺起了眉頭。她也想起,這並不是額頭第一次出現淤青。
分手的丈夫說,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幼小的兒子躲在碗櫃旁,凌厲的眼神不是瞪著打人的父親,而是挨打的母親。不堪回首的記憶和額頭的痛楚一起復甦。
四月第一周播出的“Nine to Ten”的“事件檢證”單元,不只在每分鐘的收視率調查創下新高,也將今年以來的平均收視率提升了三個百分點。
在介紹單元的時候,長坂雖然說有“令人驚異的新發現”,但他並不知道剛完成的帶子內容,那只是他對於被迫拖延時間,苦苦等待剪接完畢這件事所發出的諷刺而已。
然而,帶子裡的確有長坂預告的驚人影像,讓觀眾在畫面前目不轉睛的看了五分鐘。
那個單元一播完,副教授夫人便打電話來台里抗議。轉到副控室的電話是倉科接聽的。
抗議的主旨,是在傳播界常提到的“偏向報導”。夫人氣急敗壞地說,在這一兩天中就要找律師提出毀謗名譽的控訴。節目播出的第二天,各家報紙都詳細記載了夫人控告首都電視台的消息。這八成是夫人自己透露的。
“電視是一種視覺媒體,由於極端害怕冷場,遂如連珠炮般不斷發出聲音和影像,這其中會產生三種危險……”某評論家以這次的報導被害事件為例加以論述。
“一種是‘重視現在’的危險。雖然‘現在’應該有無數種報導角度,電視卻容易流於只描述表相。第二種是‘重視影像’的危險。由於要求臨場感,電視會偏重畫面。第三種危險是‘重視感性’。電視為了迎合大眾的感性,削弱了創作者的主體性。”
“‘Nine to Ten’恐怕只是適當的切取‘現在’,累積煽情的‘影像’,再以‘感性’的邏輯推演,創造出大眾想看的結論吧。”
這就是該篇文章的概要。
夫人雇用殺手先來家裡探勘,將定存解約當作酬勞,請殺手殺死丈夫和女兒……隱含這種意味的報導,被許多有識者批評為“漠視人權的獵殺女巫式報導”,在台里也出現“未免做得太過火了吧”的批判。森島等人平日就不滿瑤子的獨斷獨行,這次總算逮到機會,向新聞部經理要求處分瑤子。
身為單元執行製作,赤松被叫去說明原委,但並未說出副教授夫人開門的畫面是利用倒帶捏造的。就連看到節目的夫人,似乎也沒發現那是利用剪接偽造出來的畫面。對於這件事,赤松守口如瓶,選擇成為瑤子的共犯。
電視台的高層主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待夫人的律師寄存證信函來。然而,它卻永遠沒有投遞出來。
節目播出兩天後,事件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發展。
遇害副教授的弟弟和親戚早就覺得夫人有問題,看了“事件檢證”後,更加深了懷疑。
一家人避開記者,去所澤找待在娘家的夫人,逼問夫人節目播出的內容是否屬實。那晚的爭執演變成暴力衝突,夫人被推落樓梯,受到重傷,需要一個月才能復元。不只這樣,據說連住院期間,心存懷疑的親族都不放過她,不斷威脅夫人“要是不說出真話,到時候可不只這點小傷而已”。
“簡直就像在動私刑嘛。”
赤松聽說這件事後,立刻告訴待在剪接室的瑤子。
原本是善良的老百姓,即使親人慘死也默默將悲傷藏在心底,絕對不至於惡態畢露的人們,受到瑤子剪接的影像煽動,竟然舉止殘忍得仿佛變了一個人。
“有個親戚臉色凝重的帶著水果去探病,然後將水果刀猛插進夫人大腿的石膏上……”
“這麼說,夫人是因為感到生命危險才招供的嗎?”
“好像不只如此。聽說幾天前調查人員到醫院偵訊時,偷偷告訴夫人,謠傳是夫人情夫的那個東南亞裔牛郎,因為非法持有大麻遭到逮捕。由於那個男人因別件案子被捕,夫人開始覺悟到已經無法狡辯,在這當兒,又被親戚持刀相向,終於令她緊繃的神經斷了線。”
據說夫人斷掉的頰骨用石膏固定著,一臉悽慘的向調查人員招認“是我拜託某人替我殺掉丈夫和女兒的”。
這件事多少可以說是瑤子剪接的影像,牽動了和事件有關的人,結果找出真兇。
然而,瑤子和赤松並未拍手叫好,認為結果圓滿就代表一切。
“……好險。”
赤松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似的低語。
對於“Nine to Ten”報導後第五天,事件便急轉直下,順利解決,帶給赤松的,是心頭大石落地的安心;帶給瑤子的,則是確認人生核心部分的一種愉悅。
她沒讓赤松聽見幾乎忍不住從嘴裡溜出的話。
所以我才無法放棄這份工作啊。
第二章
在都營住宅區的頂樓,從小套房面西的窗口,射入了淡淡的陽光。
聽說今年的花粉整個四月都瀰漫在東京的空氣中。瑤子在床上慵懶地醒來,看著窗邊盆景的葉子隨風晃動,便反射似的打起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