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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雨窗雖是關著的,但由於窗子本身布滿破洞,外面的光線遂從洞中呈放射狀射入。堆積的塵埃使得光線如箭般射落地面,尖銳的照在散落一地的玻璃上。
原來麻生公彥是個把自己的家糟蹋到這種地步的破壞狂。
瑤子在無意識中開始賦予影像意義。她有點後悔,要是把小型數位攝影機帶來就好了。她將眼前的景象變成攝影畫面,開始在腦中剪輯。
鏡頭先搖過整間房屋。接著是從破損的防雨窗射入的光線,在地板上形成光影交錯的景象。卡通玩偶被踩扁滾落一旁。鎖定扭曲的玩偶臉孔來個特寫後,再將廚房水龍頭斷續滴落的水聲,宛如整個屋子的心跳聲般夜蓋鏡頭。
用左右皆為一二的視力捕捉住的影像,被切碎、連接,在瑤子體內獲得生命。
擺著電視與錄放影機的客廳,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
只有這個鋪著給給床墊的房間,才是麻生起居的空間吧。雖然似乎另有寢室,失去家人的獨居生活中,他大概是在電視機前打地鋪睡覺吧。
VHS錄影帶還插在錄影機里,瑤子試著打開電視,將帶子放映出來。
是瑤子自己也反覆看了很多次的“事件檢證”的帶子。才看到站在酒館前的灰衣男子,她就已經失去興趣,按下了停止鍵。還有一大堆其他的錄影帶,有的用稚拙的筆跡寫著卡通的片名,沒有標籤的帶子大概是麻生工作上的資料吧。
沒看到數位攝影機與轉錄用的電線,就無法證明他曾在這裡把偷拍的帶子簡單的剪輯過。
她重新眺望如同被龍捲風掃過的屋子。
這裡是墳場,瑤子想。
對於這個在家庭墳場的中心,鋪上棉被安眠的男人,瑤子一方面既畏懼又厭惡,另一方面也有一種施虐的衝動,想要更進一步踐踏他的內心世界。
第十七章
那天輪到瑤子剪輯傍晚的新聞,她卻不假曠職。赤松一定會幫她掩飾過去吧。
瑤子佇立在郵政省前的人行道上。
郵政省的正門隔著停車場,與人行道之間種著稀琉的植物,正方便她藏身。
五點的鐘聲從某處傳來。準時結束工作,看起來像是窗邊族【注】的職員們,悠哉的推開正門走出。
【注】指中高年齡層,已退出第一線業務之上班族。——譯者注
隨著白日燠熱的逐漸消失,整個官廳街飄散著一股幾近無人的空漠感。
麻生終於也踩著毫無霸氣的步伐出來了。瑤子蒼白的臉上浮現久候的人終於出現的笑容。
麻生穿著跟昨天一樣的西裝,繫著相同的領帶。公事包輕飄飄的搖晃著。四周邁向歸途的人,在這個微風輕拂的黃昏,都一臉涼爽的表情,只有他似乎體溫失調,汗流滿頰。
瑤子巧妙的躲在麻生視線的死角,目送麻生沿著人行道走去。過了隔壁的通產省,麻生從附近的地下鐵入口走下車站,瑤子才連忙跟上去。
麻生按了千代田線連接小田急線的售票鍵,他的月票大概過期了。下個月就要調職,所以他一定沒換新的。
不知道他會不會從下北澤換乘井之頭線,就這樣直接回家。瑤子決定還是先按下與麻生相同金額的售票鍵,持票通過自動剪票口,保持不會被發現的距離跟在後面。
她多少有點了解麻生跟蹤自己的心情了。偷窺對方毫無防備的表情,得到的就是這種喜悅吧。不是因為怕被發現而不靠近。保持這個距離盯著對方,讓人有一種凌辱對方的快感。
電車來了。距離下班高峰還有一段時間,車內很空曠。瑤子在隔壁車廂牢牢的盯著麻生的身影,一路搖晃到下北澤。
麻生沒有換車。他走出車站的剪票口,在薄薯中,以茫然的背影走在學生與愛好戲劇的年輕人穿梭的路上。
夕陽即將消失,饑渴的夜幕吞盡白晝的餘光。來往的車輛打開車燈,在柏油路面投射下猙獰的光線。吸進夜晚的氣息,使得瑤子睡眠不足的眼睛開始清醒。
麻生向左彎過茶澤街,以一副熟客的模樣進入一家似乎正放著爵士樂的酒吧。
瑤子從門上的窗口向內張望,麻生雖是一個人,卻未坐在吧檯,而是大模大樣的坐在靠裡面的包廂。距離人們來酒吧喝酒的時間還早,昏暗的店內除了麻生就只有老闆一個人。
瑤子站著發愣。她已想不起一路跟蹤而來的目的。明明應該條理分明的思路,現在已經不知滑落何處。
最後她帶著恍惚的表情轉身離去。
第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第二天,瑤子又在同樣的時間,將身體隱藏在郵政省前的樹叢後。
她的腳邊放著黑色的皮包,裡面裝著一些擅自從電視台借出的小型機器。今天的跟蹤有明確的目的。
麻生在五點準時推門而出。手上除了公事包外,還拿著面紙盒大小的包裹。大概是同事送的臨別紀念品吧。沒有任何人發起什麼惜別會,用這點小禮物便敷衍的將麻生打發掉,她可以想像得出麻生的處境。
我在部下之間是出了名的不受歡迎,麻生雖然笑著這麼說,但他小心翼翼的將禮物夾在腋下低頭踏上歸途的身影,令瑤子略感悲哀。
麻生和昨天一樣,按下連接小田急線的售票鍵。票價也一樣。大概又要在下北澤下車吧。也許那是他每晚都會去坐一下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