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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是艾森斯坦(Eizenshtein)吧,他曾經說‘影像剪輯就是讓觀眾產生錯覺,將不存在的空間當作本已存在的’。影像這玩意兒,即使不加上偽造與蓄意演出,其實本質上就有虛構性吧?電視鏡頭使人亢奮。你說被訪問的人面對鏡頭時,會表現出平常的樣子嗎?一定會比平常更仔細化妝,比平常更親切的回答間題。對於普通人來說,攝影機本身就是非日常的。照這樣說來,在原本就已脫離真實的影像中尋求真實,有什麼意義呢?影像是否接近真實,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大問題。就算是難辨真偽的影像,我們每天不也都投注最大的心力,考慮如何使用它,如何潤色,讓它變成吸引觀眾的形態播出嗎?如果一開始就沒有真實這種東西,那就只有藉助擁有冷靜判斷力者之手,做出充滿魅力,有絕對性的真實。”
“那是上帝之手嗎?”
倉科用下額指一指。那是瑤子沒塗指甲油也沒帶戒指的手。
“如果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什麼名聲和財富,至少操縱一下真實,享受一下當上帝的快感,是嗎?”
“你敢說你從來沒有享受過那種快感嗎,副理?”
“我不敢。我曾經充分享受過。但是,某個傢伙跟我們一樣清楚影像對人們的影響力,這次不就把我們這些電視人騙得團團轉嗎?”
瑤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說中了瑤子最大的恥辱。
“你想做什麼?啟蒙?洗腦?”
倉科的目光像個父親。強硬的口吻中,帶著祈求瑤子不要誤入歧途的關切。
“你想變成什麼?一個掌權者嗎?”
這十根指頭賦予影像力量,煽動副教授家人的怒火,替夫人銬上了手銬;暗示官商勾結與律師遇害案件有關,驚動了警視廳。
真如副理所說,我想要的是權力嗎?瑤子回視倉科,在心中自問。
“如果是這樣,過去有很多例子。第二次大戰期間,以解說新聞廣受歡迎的艾德華·馬羅,曾在某紀錄性節目中,批判麥卡錫與反共活動委員會的暴行。馬羅聰明的地方是,他完全沒有用批判性的言詞,只是淡淡的用影像介紹兩個因為麥卡錫主義失去個人尊嚴的事件。單憑受害者含淚的臉部特寫,就有足以改變輿論的震撼力。在甘乃迪競選總統時,勸告他利用電視媒體的也是馬羅。為了讓他說話時,好像在凝視每一個國民的眼睛,還特別發明了可以看著鏡頭正面念稿的自動字幕機。充分了解電視與影像魔力的馬羅,在甘乃迪就任總統的同時,當上了CIA局長。我想,他在這個職位上也不會缺少活躍空間吧。還有呢。CBS電視台的華特·克隆凱向來的信念,就是絕不在自己的節目中發表個人意見,但在越戰的特別節目中,他頭一次陳述個人見解,表示‘我們應該立刻從這場戰爭抽身’,在全美引起強烈的迴響。據說詹森總統決定結束戰爭,就是受到克隆凱的發言影響……怎麼樣,你也想仿效這些前輩嗎?”
“那麼,被拍攝的人又會怎麼樣呢?”
失去一切,在東洋電視台的鏡頭前,叫人看了滿心不忍的麻生公彥。
倉科和瑤子一樣,都不認為吉村律師和春名之死與麻生有關。麻生公彥只不過是一個人生不斷走下坡的人。
“我講過很多遍,叫你一定要盯緊春名,結果你還是跟丟了他。這是你的失誤。這一點你可不能推脫。”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瑤子的聲音不由得發顫。她已經多久沒因上司的責備而聲音發抖了?
“我說過了。今後就是地獄,你只能熬過去。”
會是怎樣的地獄呢?瑤子可以想像得出來。她眼前浮現仿佛要爭食春名屍體的烏鴉群,在倉庫屋頂上排成一排,高聲啼叫的景象。
死者懷中,還有瑤子那張吸飽了鮮血的名片。
殺死春名的人為什麼要將瑤子的名片留在那裡?疑問從她準備下地獄的心中洶洶湧上。
兇手的目的,恐怕是這樣吧。
警方根據那張名片發現瑤子與春名的關係,確定是春名將錄影帶交給瑤子。由於瑤子製作的“事件檢證”使麻生受害,警方大概會認為麻生將怒氣發泄在春名頭上。這樣一來,麻生就成了殺害春名的嫌犯。
打算讓我下地獄的人,真的會盤算到這麼周密的地步嗎?
與看不見的敵人戰鬥的地獄。
不在場證明。只要昨晚麻生有不在場證明,便可擊潰那個隱形敵人的計謀。
第十四章
因為春名之死而被警方盯得更緊的麻生,應該沒空再像之前那樣纏著要求道歉了吧。
這種安心感,使得瑤子至少可以毫無恐懼的踏上歸途。
不過積壓在全身關節的疲憊,幾乎要打敗瑤子。她的身心團結一致,拒絕去反當倉科的那句“熬過地獄”。
瑤子將腳踏車停在停車場鎖上,正要走向都營住宅的入口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信箱旁邊有個黑色的人影。瑤子的心臟開始急速跳動,恐懼從腳底爬升至五臟六腑。
眼見瑤子向後退,倚在信箱旁的那個背影緩緩離開信箱,轉向這邊。另一個人影也從後面出現了。
走到街燈下的是齊藤和長野,那兩個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