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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旁的年輕女孩一樣,瑤子也曾經歷過這種把製作人的話句句當作聖旨,一挨罵就眼淚汪汪的時代。
女剪接師幾乎毫無例外的會有一個仰慕執行製作的時期,那是因為在深處地下的工作場所中,和製作人像地鼠般擠在一起,比製作人的老婆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還要久的緣故。然而到了某個時候,會突然深刻領悟到“這只是工作上的交往”。在吃尾牙等剪接室之外的場合同席時,會發現製作人男性的一面、家庭生活的一面,而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當女剪接師發現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時,便會意識到彼此只是每日並肩看著熒幕影像的同事。
“剛才那個手忙腳亂的鏡頭,我覺得很好嘛……”
赤松還在嘟噥。幸好不必對這個男人抱持憧憬又遭到幻滅,瑤子覺得輕鬆多了。
赤松雖然對手下的助理耀武揚威,但對瑤子的態度卻大不相同,不但親自泡咖啡,還常說些“分發到新聞部,在遠藤小姐身邊學習,一直是我的夢想”之類的奉承話。直到最近,瑤子才漸漸明白,赤松說他祟拜自己,似乎並不是在拍馬屁。
那你說說看,我到底有什麼魅力?瑤子有時也想這樣問他,不過這樣相處起來似乎會更有窒息感,所以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我問你,你大學念什麼的?”大致剪接完畢時,瑤子抱著閒聊的心情問道。
“你怎麼問起這個?”
瑤子丟給他“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的表情。
“日本的新聞節目職員,多半是像我這樣通過嚴格的求職競爭,進入電視台以後,才開始學習做新聞的方法。”
仿佛是想預先堵住瑤子的批評,赤松試著替自己的能力有限辯解。
“如果是在報社,地方記者通常要磨練個四年才能調到總社,但電視台的新人教育簡直是速成班。這如果是在美國,可是白熱化的激烈競爭,幸好我是生在日本。”
美國電視聯播網的從業人員,大多是從大學時代便徹底學習新聞傳播,大學畢業後也多半先在地方電視台累積經驗。只要有實力,三十歲出頭便能擠進大都市的電視台。然而,只有少數人能在竟爭中脫穎而出,多數的電視台記者,在三十五歲左右便被強制調往地方電視台。由於在大學受過記者基礎教育的人才實在太多,所以電視台可以雇用年輕又廉價的實習記者,然後像衛生紙一樣用過即丟。
“你知道‘清除惡意’這句話嗎?”
好像是在哪裡聽過的新聞專業術語。
“美國的大學生,在四年的新聞專業教育中,反覆被教導要清除malice,也就是‘惡意’。換句話說,就是要培養能力,去確認記者是否在有意識的惡意中傷或是在潛意識中讓畫面潛藏惡意。他們從方法論開始,反覆訓練該如何從言詞與影像中清除惡意。”
據說他們常在課程研討會中討論報導倫理的問題,像報導評論中使用的副詞與形容詞,是否含有過度渲染的語句?攝影機是否刻意作某種隱喻?影像剪輯的過程中,是否涉入太多主觀看法等。
“你到底想說什麼?”瑤子沒有停下手邊的作業,向赤松問道。
“不,我沒別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說,你在副教授父女慘死事件報導的體驗,若是在美國,人家學生時代早已當作考試題目體驗過了,你卻在現場出其不意的受到衝擊,覺得很窩囊,是不是?"
“好吧,就算是這樣吧。”
“你覺得自己聽命於充滿惡意的女剪接師,非常可恥。”
“我可沒這麼說。”
瑤子和赤松剪接的新聞,在午間新聞的第一個段落就播映完了。
兩人決定在台內的西餐廳吃午餐,順便討論下次“事件檢證”要做的題材。
由於觀眾的強烈要求,兩天前又重播了上次副教授父女慘死事件的影像。這好像是在向世人誇示,“Nine to Ten”的“事件檢證”將事件的全貌預測得多準確。與其挖掘新題材,還不如趁話題熱門的時候重播,既省事又省錢,還能提升收視率,電視台何樂而不為。
瑤子吃八百五十元的通心麵,赤松點了九百六十元的漢堡加煎魚套餐。胸前掛著工作證的員工,一群群圍聚在餐桌邊,餐具旁攤著企劃書或進度表等,邊談公事邊匆忙吃著午餐。
“目前還在繼續採訪的,包括那件特種營業經營者失蹤事件和販賣器官的秘密管道。”
“那件販賣器官管道,雖然好像泰國和馬來西亞分局也在大力追蹤,但被對方坑了一大堆錢,得到的卻都是沒用的消息。”
“的確,如果不再追蹤個半年,好像很難查到問題核心……就做特種營業的案子吧。”
“上面的人怎麼說?"
“我跟他們商量該怎麼辦,結果他們反過來問我你有什麼意見。”
企劃案是由製作人開會決定,瑤子只是剪接師,無權出席,然而瑤子的判斷往往會成為決定的依據,只要她說:“有這卷採訪帶,就能做出有意思的單元。”事情多半就搞定了。
在經理及森島等人出席的會議上,赤松以瑤子的代言人身份出席,極力主張“遠藤小姐說這個題材可行”,在森島的虎視眈眈下爭取到企劃……這已經是每次開會的固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