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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野嘆了口氣,對我說:“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還是先給你講講分別後我是怎麼樣生活的吧。”
“行,你講吧!不過得簡潔點,講究點概括性。”
“一九七一年,分手後我去了巴黎。因為我們事前有約定,我想過去大使館自首,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根本不想退卻了。我想過這將失信於你,我並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我開始參與同學們的討論,後來又從討論發展到與南美某組織的巴黎支部接觸。當國際刑警組織發現我時,我已經通過南美組織的關係到了南美。那是一九七五年的事情。我去的南美那個國家是個小國,就不說國名了,我就管它叫某國吧。”
“那個南美組織叫什麼名字?”
“‘大地的憤怒’,是左翼游擊隊組織,自認為是格瓦拉的正統繼承人,你聽說過嗎?”
“沒有。”
“噢,也是,在日本沒聽說過完全可能,某個遙遠國家的一個小組織嘛。我在這個組織里接受了軍事訓練,學習使用武器,當然不是現在你手中的這種簡單武器。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流逝,當我發覺時光飛逝如電的時候,我已經不知不覺地蛻變成為一個恐怖分子。我也變了,我也有沸點,讓我產生沸點的不是金錢,而是別的東西。我經常參加暗殺政府要人的行動。一天,我們受到政府軍的突襲,我被捕了,政府以不需要證據的日常防範為依據拘留了我。後來,日本的駐外機構介入了,日本大使館的一位一等秘書出現在我的面前,要求引渡我。”
“那位一等秘書就是警察廳的宮坂徹。”
桑野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你知道得很清楚嗎!”
“我對警察的動向比較敏感,所以這點知識還是有的。在警察廳工作滿十年的警官,經常有被派遣到駐外使館工作的,職務一般都是一等秘書。當我知道公園爆炸事件是個純粹的恐怖事件之後,我就明白了,宮坂徹也是主要目標之一。這一點從你的談話中已經找到答案了。”
“嗯?純粹的恐怖事件?你怎麼知道的?”
我沒有回答他。
“好吧。”桑野繼續往下說,“他的引渡要求沒有得到政治法庭的認可。如果放到現在解決的話,可能就會是另外一個結果了。日本國的ODA預算的影響太大了。可當時的情況完全不同,小國家也有好面子的時候。宮坂徹的引渡要求被拒絕後,又改變了策略,希望法庭對我進行嚴懲。這不是明顯的干涉別國內政嗎?但是,他的這個要求竟然被接受了。當時法庭沒有任何處罰我的證據,但宮坂徹卻出庭作證,以一九七一年發生在日本的汽車爆炸事件來舉證我為恐怖分子,把我送進了政治犯監獄,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只有入口沒有出口的監獄,是專門關押殺人犯的地方。當然,你在日本對這些事情一概不知。我原來也不知道。只有進了監獄以後,我才有了在那種意義深遠的環境中積累人生經驗的可能。”
桑野的臉上又浮現出微笑,像刻在他臉上的浮雕一樣。他面帶微笑說:“哎,菊池,這個世界上有電箱啊!”
“電箱?幹什麼用的?”
“監獄看守拷打犯人的道具呀。那些狗日的看守!拷打犯人用不著任何理由,純粹是為了開心。電箱是個長方體的箱子,寬度不到一米,高度和成人的身高差不多,勉強能把一個人擠進去。電箱有一面是玻璃板,從外面能看見裡面。我被關進去,電箱的四壁通上電,用一根電極線接在我的陰莖上。我一動都不敢動,稍微抖動一下都不敢。但是,站久了,累了的身體就搖晃,不可避免地要碰到四壁,一碰到就通上電了。那種疼痛的滋味,除了親身經歷過的人之外,其他人無論如何是絕對想像不出來的。看到你欲死無門的難受樣子,看守們開心地大笑。想一想那些以拷打別人為娛樂的人,多麼可怕!痛苦,不僅僅是皮肉上的。他們竟然能想出這樣的道具來!每隔兩天,我就要被關進電箱一次,每次關十個小時。”
我默默地望著桑野,他那溫柔的微笑依然掛在臉上。流逝的歲月,在我們的身心留下了不同的痕跡,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經歷。我默默地注視著桑野的表情。
桑野接著說:“當然,並不僅僅是這些。在設在熱帶叢林中的監獄裡,由於我身體單薄,受到過不少男人的侵犯。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宮坂徹給予我的恩惠吧。”
這下子,我終於把宮坂徹和桑野的關係弄明白了。
“你最終不是從那裡跑出來了嗎?”我問桑野。
“是的,我終於逃出來了。我曾想過,我在監獄裡繼續熬下去的話,正常情況下最多只能活兩年。進監獄的第二年,我貼上了監獄裡最兇殘的傢伙,被公認為是他的相好。我鼓動他帶著我逃跑,結果,他殺死了幾名看守,我們成功地逃了出來。當然,獲得自由以後,我找機會把這個相好幹掉了。”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說,“也許我的同情是多餘的,但確實是我的真實感情。可是,這一切和你現在做的事情有什麼因果關係呢?”
“你還能聽我繼續講下去嗎?”桑野說,“後來,我在那個國家的首都辦了移民身份,很簡單,受惠於過去日本國推行的棄民政策。歷經磨難之後,我想在那裡平平靜靜地過一個平民的生活。雖然我失約於你,但我確實已經不想再回日本了。後來,當地一位女子愛上了我,她家提出結婚的要求,我也沒有拒絕,於是就成了她家的倒插門女婿。她的父親在當地很有勢力,勢力大得連國家總統都得讓他三分。當時在南美能有這麼大的勢力,靠的是什麼?不用多說,你也能想像得出來。”